张珩的面色骤沉，眸光闪烁间，右手食指悠然自得地穿梭于唇边胡须，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居然敲诈到了朝廷官员的头上，也不问问这是谁家的地盘！”
许不言淡然一笑，算盘轻置一旁，不见丝毫惧色，反倒是对张珩拱手一礼，言辞间带着几分戏谑：“侍御史若觉价码不菲，自可前往医署，诚邀国手。然则，据小可所闻，欲请那八品医少正等医署高士亲临府邸，诊金怕是要攀升至二十金之巨，非比寻常啊！”
“二十两金！”张珩嘴角抽搐起来，柳氏非朝廷官员，医署医官并不负责平民医疗，若想莅门问诊，的确是要花费天价诊金来，不像他们这类官员，是朝廷公务员，有医保在身，只需要写个求医的折子递去太医署，医署里的掌固自然会安排医官前来问诊。
张珩府邸近期因纳妾之事，开销骤增，寒食祭祖亦显拮据，多亏那柳氏嫁妆支撑门面。试想若是真请到了太医署内的大医，治好了柳氏的病，两人一旦和离，岳家追讨嫁妆，必是风波再起。权衡之下，还不如让着许姓小医草草医治一番，堵住岳家人的嘴。
张珩忍痛应允了许不言那高昂的诊金，心中却跟明镜一样：一日饱跟日日饱还是分得清的，没必要因为这三两金的诊费，失去那颇丰的嫁妆。
他冷眼睨向含笑自若的许不言：“你既然是聪明人，这钱我也就认了，你也不必太过尽心，只开几道理气的方子就行！”
许不言听了张珩的话，瞬间知道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可谁跟钱过去呢！他点头同意了张珩的话，对方便挥手示意仆役传唤管事。
管事疾步而至，甫入苑内，便被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医者所吸引，心中疑云密布，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细看，低头恭听主人差遣。得知此医乃经医掮客力荐，专为夫人解疾而来，管事态度骤变，愈发谦卑，引领此人向柳氏所居的地方行去。
许不言轻笑，轻拍管事臂膀，戏谑道：“管事贵人多忘事，莫非真的不识故人了？”
管事闻言，瞠目结舌，这才细细辨看身后之人相貌，记忆如潮涌，脱口而出：“是你！那患坊的许姓小医！”旋即心中怒意难掩，白日里亲自登门相邀，却被拒之门外，夜晚却似贼般自己跑上门来。
许不言爽朗一笑，解释道：“白天在患坊工作，便是患坊医者，自当竭尽心力为百姓治病，到了这晚上，便是在下的私人时间了，可以外出行医，为柳夫人治病。”
管事嘟囔了几句，暗道医生奸诈，肚子里弯弯绕绕那么多，无非是既想要名声，又想赚这些高门府上的钱。
许不言跟在管事身后，举步迈入府内一窄巷内，两侧都是陈年积旧的阁楼，应是府中平日里下人居住的地方，两侧楼上响来几声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没动静了。
两人七转八弯，来到最里面一间，一股朽木透露出来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隙堆满杂物垃圾。两侧更有不少用来排水的沟渠，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许不言心中暗自嘀咕，奇怪为何不前往柳夫人那别院，反倒踏入了这方略显幽暗的腌臜地方。管事的步伐坚定而不迟疑，显然此行早有安排，他只得按捺好奇，默默随行。
两人行至一古朴阁楼前，管事轻叩门扉三响，节奏沉稳。
门扉轻启一线，一婢女探头而出，目光触及管事，像是被虫子叮咬了一样，下意识便要关门。
管事伸出胳膊啪地拦住门框：“春桃，是府外来了医者，特意来为夫人治病的！”
婢女一听是来为夫人治病的，这才开了门。
许不言步入阁内，只见空间虽不奢华，却也能住人，居室里案几席地倒也算齐全，唯有光线略显昏暗，逼仄了些。
忽地，一阵清脆的骰子声打破了宁静，一稚子约莫十岁有余，正伏于案边，嬉戏欢笑，全然不顾周遭。许不言的闯入让他的笑颜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宛如遇见恶鬼一般，慌忙躲藏于案下，吓得嚎啕大哭。
婢女见状，连忙温柔的将他哄诱出来，这孩子则怯生生地躲在婢女身后，不时偷瞄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孩子？”许不言心中疑惑，目光转向管事。
管事轻轻叹息，眼中满是无奈：“实乃府中大公子，当年夫人诞育之际遭遇难产，奈何医署女医经验尚浅，不慎伤及公子心智。”
许不言露出恍然，古代没有剖腹产，女子生孩子致死率相当之高，接生多靠医署内女医，这还是官宦之家能请得起女医的，平民百姓家挺多是找个有接生经验的稳婆，遇到妇人难产，便只能烧香拜佛，祈求神仙保佑了。
这御史府内的公子，显然是其母难产，导致婴儿缺氧时间过长，造成了颅脑损伤，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一辈子只怕是这般痴傻了。
婢女将那孩子安顿好，回身进屋请示了一下，这才引着许不言往里走。
阁楼内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胜在雅静，四周挂着洁白的帘幕，许不言刚走进去，隐隐能听到那隔绝内外的帘幕后，隐约有妇人的哭泣声和悲鸣。
许不言心中一阵凛然，他虽然爱财，但见到这柳氏带着痴傻儿子的模样，心中动了恻隐之心，何况他就早看穿了那御史张珩下三滥的伎俩，无非就是想活生生气死柳氏，私吞柳氏的嫁妆。
一念及此，他叹了口气，隔着帘幕坐下，放下药箱，看不清帘幕后绰约的柳氏，只隐隐瞧见个轮廓。
许不言不动声色，却轻轻一叹：“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帘幕后妇人听闻此言，身子一僵，短短四句话，却道尽了她心中满腹的心酸，冲着一旁婢女轻声说道：“能作出此等诗句之人，想必也是城内医风尚洁的良医，当卸去帘幕，坦诚相见！”
婢女犹豫了下，还是听从了柳氏的吩咐，卸去了这内外设防的帘幕，露出了里面侧卧在屏风床上的慵懒妇人。
许不言抬头一瞥，突然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干，心跳都不由得有些加速起来，只瞧那躺在屏风后的妇人，背影轮廓婀娜绰约，头上云髻散落披在汗衫双肩两侧，着微露雪胸的弧领式窄袖上衣，细条间裙藏在单色袴裙之后，腿上肌肤白皙、身材颀长美丽。
这可不像坊间传说那般，柳氏色衰爱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