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
许府东苑暖阁内,许青鹅坐在石桌前,不紧不慢地捣制药茶。
惜花从屋子里走出来,带了件披风给她,瞧着她略微咳嗽的样子,满是心疼。
“小姐,不行便歇息几天吧,你这样操劳,都病了!”
许青鹅摇了摇头:“明日便是左庆安去绣金楼的日子,我们必须凑齐二十贯的入门钱才能混进去,这几日因为王氏医药坊的仁心堂耽误了诗茶的买卖,原本都要凑齐的钱,缺了个口子。”
叩叩——
两声敲门,许青鹅披着披风抬起头问道:“这么晚了,是谁?”
门被推开,许不言从灯笼下的光线里进来,瞧着她的模样,问道:“这是染了风寒?”
许青鹅略微咳嗽了几下,摇了摇头:“不碍事,我明日自己煎几剂药喝喝就行了。”
许不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食盒,从里面端出了一碗汤药。
“我听惜花说你病了有几日了,却不肯喝药,夜里府中厨房又没人,你这暖阁除了惜花再也没有丫鬟,索性我就自己给你煎了药送过来。”
许青鹅看着那发黄的汤药,还没喝嘴里便已经感觉出苦味来了,蹙眉摇头:“我真的不用喝。”
惜花在一旁撇了撇嘴:“我家小姐从小就害怕吃药。”
听她揭自己老底,许青鹅不悦地看了眼她,惜花吐了吐舌头,立马转身跑了出去。
许不言一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才女医许红拂,居然害怕吃药。”
说着他端起那汤药来,拿起勺子亲自喂到她的嘴边。
许青鹅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还要喝?”她瞥向那药碗,苦着脸。
“风寒可不是小事,若不是不吃药牵连了肺腑可是会要命的!”许不言盯着她,“将这一碗都喝了!”
瞧着眼前这尊大佛,许青鹅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只等接过碗来,捏着鼻子将一碗汤药都喝进去,整张脸瞬间苦成了一团。
许不言一笑,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的,递到了她面前。
许青鹅瞧着那东西,放进嘴里一颗,笑了出来:“没想到许郎的心思还挺细的。”
许不言给自己倒了杯茶,结果嘴还没沾到茶杯,便被许青鹅又说道:“不知许郎最近手里可宽松,我想同你借点银钱!”
许不言一口茶水差点呛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咳完,这才看向许青鹅:“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跟许郎借点钱。”许青鹅道,“可以与你打欠契,过些时日便能还你。”
许不言打量了她一眼,内心很是纠结,挣扎了片刻,这才不情愿地脱掉脚下的皮靴,从里面抠出几张柜坊上可以支取的飞钱票子出来,递给了许青鹅。
许青鹅看着那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试探问:“这是……”
许不言没好气地说道:“这可是我的老婆本,这长安娶妻动辄就要上万贯的彩礼,我总给未雨绸缪吧。”
许青鹅要接过,却被许不言一把按住:“许娘子突然借这么多钱,莫非是想要做什么事?”
许青鹅一挑眉:“你想多了,只是今日府中崔姨娘实在太过苛刻,例钱又减了不少,广济堂那边生意又遭到了对手的打压,诗茶卖得不太好。”
许不言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又问道:“那日你托我打听左庆安的事,难不成许娘子对这位旧情郎还有念想?”
许青鹅脸上露出一副忧伤:“毕竟是当初懵懂年少,就算对方负了我,总是心里挂记的,让许郎见笑了。”
许不言瞧着眼前这位,眼若秋水含烟鬓如云,弱柳扶风,不胜娇柔,看似一阵风都能将其吹倒的娇花,心里却是一点不信她的鬼话。
寻常女子跌落悬崖,遭受大难醒来,哪个不是哭哭啼啼,又莫名其妙娶了夫君,只怕早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了。
可眼前这位,不但利用他这个赘婿筹谋布局,从一场寿宴献礼,再到救治太子詹事之女,替许太常解围,可以说是心思巧妙,步步为营颇有手段。
甚至为了摆脱那位姨娘桎梏,甘愿出去抛头露面当一位坐堂医。
许不言垂下眼帘。
这样的女人,岂会因为一个旧情郎而伤春悲秋,念念不忘?
许青鹅似是看出了什么,故意问道:“许郎难不成是舍不得这钱?”
“怎么会?”许不言艰难地将目光从那几张飞钱上移开,很是心痛,“你也不必给我写什么欠契了,就当我帮你一次。”
许青鹅很是意外,这人平日里对银钱向来是锱铢必较,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这么爽快。
她看向许不言:“多谢。”
许不言摆了摆手,只顾着低头喝茶,将茶水一饮而尽,将空盏置于桌上。
他道:“最近几日,我都在医署里忙着为一老丈准备手术,怕是不能常来暖阁这边了。”
许青鹅眼神一亮,少了这个碍事的,她行事更加方便了。
待人走后,惜花连忙把暖阁的门关上,从胡床下面掏出了个包裹打开,里面是她从府外买来的两套衣裳,却不是新衣,许青鹅特意嘱咐她,让她从府外卖旧衣的淘衣郎手中买来的。
旋即许青鹅卸了头上的义髻,将长发挽成了男子款式,又取来螺子黛,改了自己的眉毛,不一会儿便装扮成了一副白净标致的男子模样,倒是与兄长许南州有几分相似之处。
惜花笑了笑:“小姐这样一打扮,再涂抹些脂粉遮掩,俊得要迷死那些姑娘小姐了。”
许青鹅很满意自己的打扮,明日便用这样子去绣金楼,就算撞见左庆安,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只是一旁惜花有些担忧:“许郎该不会已经怀疑我们了吧?若是他得知小姐让他打探姓左的消息,是为了复仇的话,依照许郎明哲保身的性子,一定会害怕牵连自己而阻止小姐的!”
许青鹅用一根竹簪绾了发髻,眸光一冷:“此人看似爱财,实则胸有沟壑,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也只能与他尽早和离,让他滚出许府。”
惜花撇了撇嘴:“只怕到时候小姐舍不得这么做!”
许青鹅低垂眼眸,没有说话,脑子里回想的却是自己要挨父亲鞭子时,对方护着自己的模样。
那一夜她以为偌大许府里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结果他却挡在了自己面前。
她不在乎对方入赘许府的目地是什么,是了她的千万贯嫁妆也好,还是外祖留下的两京十三州王氏医药坊产业也罢。
只要他……不阻碍自己,她都可以由得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