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承祖遗志
时小椴2024-12-13 17:264,089

  是夜,许府东苑暖阁里灯火通明。

  许不言疲倦地揉揉额头,扫了一眼抿嘴笑着的许青鹅,淡淡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那皇甫闵看了檀木盒里的金针还是拒绝了,我见他痴迷围棋,情急之下便提出了这么一场赌约,可我对围棋一窍不通,与他谈了一手,不过几十子便被杀得大败。”

  许青鹅点了点头:“这事不能怪许郎,皇甫闵此人淡泊名利,笃信道家清静无为,可此人医术超群,又深得贵妃娘娘崇信,长安城想要巴结他的人便如漕渠内的过江之卿,他不厌其烦,自居橘室,你被拒绝也是可以预料之事。”

  许不言坐在牙凳上,皱着眉头:“我与他定下三日赌约,三日内我若能在围棋上赢他一局,他便在三日后总巡大考之时,为我求一个公平的机会,可是……”

  许不言说到此处,摇头苦笑。

  许青鹅接过他的话:“可是此人棋艺高超,堪称国手,许郎要想在三日内赢他,不啻于天方夜谭!”

  许不言半闭着眼,叹着气。

  许青鹅看了眼惜花,冲着对方耳语了几句,惜花转身便去了暖阁一楼的书房里,不久从里面搬出一张落了不少浮灰的棋枰出来。

  许不言瞧着那棋枰,看向许青鹅,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莫非娘子还懂围棋?”

  惜花脸上露出几分神气:“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围棋拜师于翰林棋待诏王积薪,对方可是陪圣人下棋的!”

  “王积薪?”许不言听说过此人的名头,被称为盛唐棋杰。

  “什么拜师,不过是祖父为其治病,每次都要与王待诏下几盘,我耳濡目染学了几手。”许青鹅将棋枰摆在两人面前,拿出几枚棋子散落在棋枰上,给许不言讲解围棋的规则。

  许不言听得一知半解,半个时辰才堪堪懂了这围棋吃打的道理,但这水平犹如棋社内初学的稚儿,想要赢浸淫此道多年的皇甫闵,还是天方夜谭。

  许青鹅不置可否,将纸、笔、墨摆在许不言的面前,柔声道:“去年王待诏与长安棋圣冯汪在太尉陈九言府中下了九局旷世之局,被人传出,编录为《金谷九局谱》,听闻皇甫闵痴迷围棋,夜夜钻研的便是这九局棋谱。”

  说着许青鹅已经在棋枰上摆上了一局,她拿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枰上:“许郎要想赢这皇甫闵,其实也很简单,皇甫闵的棋路多半是钻研这金谷九局而来,所以许郎只要让我知晓对方的棋路,自然可以寻得破解之法,胜他半子!”

  许不言随许青鹅学了一夜的围棋,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天要亮时方打了个盹儿,才刚睡着,就被对方拖了起来。

  许青鹅在惜花的伺候下起来装扮,挑选了半天,自己穿了件月白圆领缺胯袍,戴着黑纱幞头,装扮成一位俊俏的小郎君模样,在许不言面前转了个圈。

  “一会儿许郎便带我去找皇甫闵下棋,许郎只管照着我教的法子下,这一日的功夫,我们必须找出对方棋路的破绽,方能在后日大考前赢下他。”

  她说完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却也不啰嗦,让惜花在后门偷偷牵马,拉着许不言共乘一骑,与一道前往皇甫闵府。

  两人骑马一路进入宣阳坊,许不言依着记忆,往东南隅骑去,这里的宅院不多,进了升平巷最里。

  许青鹅一路观察,虽然皇甫闵的橘室门前杂草丛生,显得破落,可四周比邻而居的宅邸,门楣上一水全钉着四个门簪,可见宅主个个出身都不凡,皇甫闵笃信道家自然不假,但不可否认能住这样宅子里的太常寺医丞,又深得贵妃信赖之人,断然不会简单的只是个笃信无为清净的道士。

  皇甫闵家很好认,宅门上依旧挂着两个橘子。许不言径直走到这处宅院,敲开角门。

  里面丫头认出他的身份,打开门才瞧见对方身后还跟着位长得极为俊俏的小郎君,头顶幞头,俊美眉目,俏得比女子都好看,一身月白圆领缺胯袍,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武。

  丫头朝二人点头致意,领着两人进了府里,皇甫闵果在居室内钻研围棋,依旧是一身道袍,手里执柄拂尘,模样看上去仙风道骨,与太常寺医丞不沾半点干系。

  许不言冲着皇甫闵双手深揖:“小子今日又来拜会。”

  皇甫闵冷哼声,不予搭理,目光依旧盯着棋枰上的残局,蹙着眉头,见人在门外畏畏缩缩,扰了自己下棋心境,刚要开口训斥,忽然目光一凝,看到许不言身后站着位俏郎君,他目力有恙,盯着日光瞧不真切。

  “许家小子,你今日带了外人?”

  许不言这才将身后佯装的许青鹅让出来,给皇甫闵介绍:“此人乃是我的表弟,名叫许青,本在户部做一个小书令,记性奇佳,有阅卷过目不忘的本领,也对围棋很是痴迷,听我提及昨日之事,今日便央求我一道来访。”

  许青鹅走上去,装作略有口吃的样子,开口道:“哎哎……在下久……久……久闻,皇……皇……”

  见他说话费力,皇甫闵听着皱起眉头来,许不言连忙解释:“我这表弟万般好,就是生出来便有口吃,说话很是费劲,皇甫医丞莫怪罪。”

  许青鹅连忙大喘了口气,“对,我……我……口吃!”

  皇甫闵更加显得厌烦,不胜其扰,念了几遍道德经,方才疲惫说道:“罢了罢了,权当是红尘历练,砥砺道心吧!”说完请两人进去。

  丫头怀里抱着狸奴,下巴示意二人居室内的红泥小炉:“那火炉上有水,渴了自己倒着喝,没事可别来烦我。”

  许不言笑着点头,他算是看出来了,皇甫闵府上这丫头,身份也不简单,可不像是伺候的丫鬟,与皇甫闵说话也是这般肆意无二。

  想着,他反手便关上了居室的门。

  许青鹅趁着这功夫,早就将这居室打量了一遍,是双重檐的顶檐,房梁之上用了陶瓦,东侧一面轩窗有阳光透进来,或是因为皇甫闵生有眼疾,目力有恙,所以这窗刚好有格子板钉上,显得居室内略有昏暗。

  许不言坐在棋枰对面,许青鹅则拿着蒲团,坐到了正对着棋枰跟轩窗的对面位置,皇甫闵懒得跟两人说话,双眼挤在一层层的皱纹里,连是不是睡着了都不知道。

  许不言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伸手过去摇摇他身子。皇甫闵这才蠕动嘴唇,又轻轻吐出几个字:“下吧,早些输也好早些回去,扰人清静。”

  许青鹅在棋枰一侧,果然见到了那《金谷九局谱》,上面还用小楷做了不少笔迹。她看着许不言与皇甫闵下了几路棋,便知皇甫闵走的是棋圣冯汪的路子,棋风滴水不漏,和光同尘。

  许不言按照许青鹅昨夜教的路子,勉强支撑了三十余子,已经显得捉襟见肘。

  皇甫闵此刻却眯起了眼睛,下棋的动作略显得迟疑了片刻,不过短短一夜时间,对方的棋风好似换了一个人,有几处羚羊挂角的棋招,就算是他都下不出来,称得上是妙到毫巅,可惜顾头不顾尾,失了大局,他所用黑子已经尽取外势。

  许不言被打吃了几子,已经被对方斩杀了大龙,他的棋就像是初生的牛犊,掉入泥沼,不顾性命般地挣扎厮杀,而皇甫闵便如一张罗网,将他蛛入自己的大网内,任其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甚至作茧自缚。

  居室内的水漏一滴一滴地落在桶中。许不言叹了口气,取出两枚白子摆在棋枰右下角落,认了负。

  皇甫闵挥了挥手,让两人离开。

  许不言与许青鹅冲着他深施一揖,刚走出居室,便见皇甫闵手中拂尘一掸,冲着两人说道:“明日是最后一日,依旧这个时辰,老夫静待小友,且看你如何颠覆乾坤,扭输为赢!”

  许不言转身再次冲着皇甫闵一揖,朗声说道:“自古华山一条路,小子纵然是粉身碎骨,也只能走下去。”

  皇甫闵冷哼一声:“你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老夫明日可不会手下留情!”

  两人走出宅门,牵着马沿着升平巷走着,许不言见路边叫卖馎饦(bótuō)汤,便拉着许青鹅坐下,叫了两碗。

  “今日我请客,就当犒劳娘子。”许不言细心地拿出帕子将食箸擦干净,这才递给许青鹅。

  “今天看了皇甫闵的棋路,颇有几分冯汪的路子,但明日你要想靠实力赢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许青鹅摇了摇头。

  许不言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眼神一亮:“娘子这么说,那便是有不靠实力赢他的办法?”

  许青鹅抿嘴一笑:“奸猾!”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观察那皇甫闵患有眼疾,目力有恙,居室的轩窗多有隔板遮掩,避免阳光刺眼,明日正给了我们机会!”

  说着许青鹅突然坐了过去,贴着许不言耳语了起来。

  许不言听完她的计划,先是一怔,旋即摇头一笑:“你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来!”

  “什么诗?”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许不言脸色古怪。

  许青鹅冷哼了声:“夫君是怪我耍诈?我还不是为了你,既然如此,明日你自己独去吧!”

  许不言连忙改口:“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娘子好计谋!”说着亲自把馎饦汤放到对方面前,脸上赔笑。

  许青鹅瞧他窘迫模样,抿嘴一笑:“这次就原谅你了,我这次帮了你,过几日祖父寿辰宴上,你可要更加卖力的帮我才是,如此你我有来有往,才算公平!”

  许不言点头:“自然,我今日回去就去找我娘舅邓虎,此人这些时日在府上圆滑世故,跟府里的管事们打成了一片,肯定有办法帮我列席寿宴,只是你到时候你怎么能断定,你祖父会原谅你,站在你这边?”

  许青鹅颇为神秘:“山人自有妙计!”

  许不言吃着馎饦,见小巷上有贫民家的女儿前来卖牡丹花,那女孩看模样应该没有及笄,身上穿着的洗得发旧的短衫襦裙,一株牡丹卖三文,却还被人嫌弃。

  他放下手里的食箸,跑了过去,解开腰垮的钱袋子,里面也不过剩下几百文,索性全都给了女孩:“你这一篮子牡丹花,我全都要了。”

  女孩脸上脏兮兮,不敢置信,等许不言拎着篮子走了,才回过神来追上前来,只从钱袋子里取了卖花钱,将剩余的又双手奉还给了许不言。

  “阿爹说过,贫贱不接嗟来食,阿鸢靠自己种牡丹赚钱,付出了劳动,并不丢人,郎君不必可怜我,因为阿鸢并不觉得卖牡丹赚钱丢人。”说着这位叫阿鸢的女孩,转头开心地跑了。

  许不言望着女孩的背影,目光柔了几分,拿着一篮子牡丹回到小摊,放在了许青鹅面前。

  “送给娘子的!”

  许青鹅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说道:“上次我被崔氏母女陷害,惜花去找你,听说你花掉了所有积蓄,买了那匹马驿里最贵的马赶回来,想必身上剩的钱不多了吧?”

  许不言一笑:“还是请娘子吃得起馎饦的。”

  许青鹅望着远处的夕阳:“那日你问我,被崔氏母女陷害,为何不辩解,宁愿挨打也不屑去解释这些后宅里的腌臜,我想了一日,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答案。”

  “什么答案?”许不言看着她。

  “我自幼跟随外祖三下杭广,登楼观百川,见万国遣唐使来唐,百舸争流,感受过山川阔野,自是不愿困在后宅中争这所谓的一方天地。”许青鹅深吸口气。

  “当年外祖见长安城内各医门相嫉,敝帚自珍,长安百姓无处求医,破赀累巨半年才能得求一医者,积善之家因病致贫,贫民之家更是只能日日念那《劝善经》,将生死求鬼神庇护,所以他创立济善堂,希望天下人人都能看得起医,我自然是要继承他的遗志。”

  许不言看着她眼里仿佛有光的模样,心里居然生出了愧疚,自己还是小看了她,她不愿跟那些女子一样,一辈子困于宅斗之中,自然是心中有更广大的志向。

  

继续阅读:第五十四章 总巡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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