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大道林林兮2025-11-11 20:543,754

   阴冷的石室内,那盏唯一的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光影乱颤,仿佛也被这石破天惊的身份揭露所惊扰,为这压抑的空间更添几分诡谲。

   “婉姬翁主?!”

   张小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开口。

   他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整只鸡蛋,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混迹江湖多年,张小白走南闯北,对各国的奇闻轶事、皇室规矩也算略有耳闻,自然清楚“翁主”在朝鲜国意味着什么——那是国王的女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朝鲜国的翁主?国王和侧妃生的女儿?地位仅次于公主的那个婉姬翁主?”

   “你……你没搞错吧沈子晋?”他声音都变了调,难以置信地目光在椅子上那个被缚的、美艳却狼狈的女子,和旁边冷峻如冰的沈子晋之间来回扫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荒诞而不真实。

   一个本该在深宫之中养尊处优的朝鲜王室贵女,怎么会摇身一变,跑到这无法无天、血腥肮脏的法外之地九连城,成了掌控走私命脉、心狠手辣的地下女王?

   这简直比茶馆里说书先生编的故事还要离奇!

   沈子晋淡淡瞥了一眼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的张小白,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吵闹的孩童。

   随后,他神色淡漠地开口解释,语气平稳的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如何,内容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自黄金失踪,我将怀疑目标锁定在她身上起,便已让马良哲动用了埋藏在三国境内的所有情报网络,详查她的根底。”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脸色已惨白如纸的朱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朱楹,只是化名,原名不详,但其母系出自朝鲜王室分支淑媛朴氏,位份不高,在朝鲜后宫并不得势。”

   “根据朝鲜官方十年前的记载,婉姬翁主因一场急病,不幸夭折。”

   他微微停顿了一瞬,似乎在让张小白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而后才继续道:“而巧合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段,一个名叫朱楹的女人,出现在了九连城,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和手腕在此立足,逐渐掌控了走私命脉。”

   “时间点的严丝合缝,身份背景的潜在关联,以及她平日行事中偶尔流露出的、远超普通走私贩子的格局、眼光和决断手段……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朱楹——或者说婉姬翁主,此刻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变得一片灰白。

   最初的极致震惊过后,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的疲惫感,以及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看穿一切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

   她没想到,沈子晋的心思竟缜密到如此地步!

   不仅查清了黄金的来龙去脉,连她埋藏最深、自以为万无一失的身份老底,都被他无情地翻了出来。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间石室里冰冷、混杂着血腥和霉味的空气,仿佛要借此汲取一丝力量。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经媚意横生的美眸中,虽然仍残留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却也挣扎着浮现出一丝属于王室血脉的尊严与倔强。

   “呵呵……”她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不再刻意伪装那柔媚入骨的腔调,声音变得清晰平静,但始终难掩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自嘲,“没错,我就是婉姬。十年前,我并没有病逝,那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

   “事实上,我是奉父王之命,潜入这九连城,暗中为朝鲜经营这条至关重要的海上情报与物资通道。”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沈子晋和张小白,语气中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嘲讽:“我知道你们现在最想知道什么。我之所以能察觉那批政治献金,完全是因为费尔南多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断绝所有合作,像疯了一样疯狂囤积远航补给时,我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经过暗中周密的调查,我发现了这笔数额巨大的政治献金的存在。”她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交织着对费尔南多的痛恨、对局势的无奈,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过我拦截下它,将其藏匿,并非全然为了个人私利。”

   她猛地抬眸,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沈子晋和张小白,唇角扯出一个苦涩而复杂的弧度,“你们可曾想过,日国对大明露出獠牙,为何偏偏要将主战场摆在朝鲜?!”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仿佛透过这冰冷的石壁,看到了遥远故土上正在上演或即将发生的惨状。

   “因为无论你们明日两国最终谁胜谁负,烽火连天、山河破碎、家园尽毁、民不聊生的,都将是我朝鲜的国土!是我的子民!是那些在你们这些大国博弈者眼中如同草芥、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的平民百姓!他们会在铁蹄下流离失所,会在战火中妻离子散,会化为无人收殓的枯骨!”

   说到最后,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下了头,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绝望与微弱的期盼:“我只希望……只希望截下这笔军费,或许……或许就能让这场注定血流成河的战争晚上几天……哪怕只能因此少死几个人,能让我的故国多一丝喘息之机,也是好的……”

   朱楹这番话,不再是狡辩或表演,而是蕴含着真挚的痛苦和一种超越个人生死、关乎家国存亡的无奈与牺牲。

   她描绘出的战争惨景,竟让一向没心没肺、只认钱财的张小白也一时怔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胸口。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模糊地浮现出话本里描述的流民遍野、饿殍满地的画面,心中那股对黄金炽热的贪念,竟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恻隐之心冲淡了些许。

   张了张嘴,张小白感觉喉咙有些发干,却发现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他一个江湖盗贼,何时真正想过这些遥不可及的家国天下、生灵涂炭的大事?

   是以此刻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然而,一旁的沈子晋的表情却依旧冷硬,没有丝毫动摇,仿佛眼前这番家国悲歌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微风。

   他下颌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道冷冽的直线,任谁看了都会认定这是个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的恶人。

   因为他代表的是日国的利益,是义父丰臣秀吉的意志。

   朝鲜是否沦为焦土,百姓是否水深火热,这些悲天悯人的情怀,从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考量之中。

   甚至,他应该乐见其成。

   他的任务自始至终清晰而冷酷,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这笔黄金安全送回日国。

   可在烛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他背在身后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颤动,眼睫垂下之时,眸中也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意味不明的深意。

   只是没人能够发现,这点微不足道的震颤。

   他沉默地望着朱楹,因为此刻,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眼前这个女子,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审讯、处置甚至灭口的走私贩头目,而是一位有着朝鲜王室正式身份的翁主。

   动了她,无异于直接向朝鲜国挑衅,很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外交风波,甚至可能给日国的大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不符合日国当下的利益。

   沈子晋沉默片刻,眼中寒光流转,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

   最终,他做出了决断。

   抬起手,对着门外做了个简洁的手势,而后两名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黑衣武士立刻无声地走了进来,躬身待命。

   “将她送回朱府。”沈子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府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这命令,相当于变相的软禁。

   张小白看着武士上前,动作利落地为婉姬解开束缚。

   她活动了一下被勒出深痕的手腕,在武士的“护送”下,步履略显踉跄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向门口走去。

   经过张小白身边时,他甚至能看到她苍白侧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

   张小白的嘴唇下意识地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也许是一瞬间觉得这个女人情有可原,命运多舛;也许是又想起了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二百万两黄金,心有不甘。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沈子晋那冰冷的侧影,感受着这石室内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息,他又猛地将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像是吞下了一块冰疙瘩。

   ——国际局势?三国交锋?关他屁事!

   他张小白就是个想要得到黄金,过逍遥快活日子的江湖小贼,这些动不动就牵扯千万人性命的大事,是他这种小人物能掺和、敢掺和的吗?

   别黄金没摸到,先把小命搭进去了!

   烦躁地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张小白仿佛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眼睁睁看着婉姬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的黑暗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很快也被血腥味吞噬。

   石室内,很快只剩下沈子晋和张小白两人,空气仿佛更加凝固了。

   一片阒寂中,张小白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向沈子晋,语气急切,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虑:“喂!沈子晋!如今那笔黄金怎么办?我们怎么分?”

   沈子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反问,语气理所当然:“分黄金?你在说什么?那批黄金是我的。”

   “可……可我们当初说好的!”张小白急了,差点跳起来,指着沈子晋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找到之后各凭本事!现在黄金找到了,你总不能想吃独食吧?”

   沈子晋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我是说了各凭本事。现在,黄金就在城外尸坑下的密室里,你想要,随时可以去拿。”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扫过张小白那张因气愤而涨红的脸,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只要你有本事,打得过我安排在密室周围的精锐人手。”

   “你!沈子晋!你他妈混蛋!”张小白瞬间气得脸色由红转青,浑身发抖,指着沈子晋破口大骂,“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耻!卑鄙小人!”

   沈子晋根本懒得再与他做口舌之争,仿佛没听到他的骂声一般,转身,玄色衣袍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径直向石室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张小白对着他消失的背影又跳着脚骂了几句极其难听的话,但终究也明白,凭自己现在势单力薄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从沈子晋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虎口夺食。

   顷刻间,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只能气得狠狠一跺脚,踩得地面闷响,咬牙切齿地也冲出了这间令人窒息、充满血腥和阴谋的沈府。

   夜色渐深,外面的天空,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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