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白蹲在海岸边一块浸满海水的礁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疾驰而来的那一抹灰影。
月光下,灰影越来越大,直到接近海岸时,方才露出它的真面目。
竟是一只鸮鸟(猫头鹰)自海面飞掠而至!
它无声无息地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张小白伸出的裹着皮质护腕的小臂上,缓缓收拢双翼。
这只鸮鸟个头不大,一身灰褐色的羽毛完美融入了夜色,圆盘状的脸庞上,一对硕大无比的橙黄色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近乎通灵的幽光。
它歪着脑袋,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咕咕”声,用喙亲昵地蹭了蹭张小白的手指。
“好夜巡,来得够快的嘛。”
张小白语声轻柔的开口,而后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囊,倒出几条精心准备的、风干的上好肉条,喂食给这只名为夜巡的鸮鸟。
这只鸮是张小白豢养的众多鸮鸟中的其中一只,品种是鬼鸮,最适合夜间飞行。
而这些鸮,就是张小白“长白林鸮王”名号的真正由来。
所谓的“长白林鸮王”,不止是因他形如鬼魅、来去无踪的身手,更是因为他真的驯养着一群鸮,并且视它们为最可靠的伙伴和信使。
在这通讯闭塞、危机四伏的世道,能跨越千山万水、无视昼夜晦明传递消息的鸮鸟,才是他屡次深入龙潭虎穴却总能全身而退的最大依仗。
驯鸮之术自古罕见,鸮性又桀骜,虽然能够夜视的鸮鸟有着捕食猛禽的能力,适应力又极强,是最好的送信帮手,但却少有人能够将其驯服。
偏他张小白自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本事,而这个本事,也足以让他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
喂饱了伙伴,张小白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好夜巡,你主人我这遭能不能顺利过去,就看你的了。”说着,张小白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用特殊油脂浸泡过的、极薄又带有韧性的桑皮纸。
纸上用细如发丝的墨线画着复杂的航道图和一些只有特定人才能看懂的符号标记。
再次审视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张小白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卷好,放入从夜巡脚上取下的竹管之中。
而后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串东西——那是在朱府里“顺”来的珊瑚项链。
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项链上的每一颗珊瑚都呈现出一种深邃炽烈的赤红色,犹如凝固的血液,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将竹管重新系在夜巡强健的腿杆上,又将那串沉甸甸的珊瑚项链巧妙地缠绕固定好,而后张小白低声对着夜巡耳语了几句,手指轻轻梳理着它颈部的绒羽。
“去吧,夜巡。”
夜巡那对巨大的瞳孔在张小白话音落下后骤然收缩了一下,似乎听懂了指令一般。
随即它用喙再次碰了碰张小白的手指,而后便双翅一振,悄无声息地冲天而起,转眼就消失不见。
张小白在海天交接处那一线微光中,目送夜巡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才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背稍稍放松。
转身沿着湿滑的礁石跳回码头,张小白离去的身影很快就被逐渐浓重起来的晨雾吞没。
当张小白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朱楹那奢华却危机四伏的府邸时,天光已大亮。
府邸内温暖甜腻的熏香气息,与外面清冷腥咸的海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毫不客气,直接找到了那位面容刻薄的女管事姜蓉,大大咧咧地往她面前一站。
“喂,姜管事,给本将军准备一间上房,要清净整洁的!再弄点吃的,要肉,要酒,快点!”
他刻意模仿着想象中跋扈将军的腔调,虽然眼底布满血丝,但姿态却拿得十足。
姜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藏着审视与不屑,但想起主子的吩咐,终究还是微微屈膝,“是,这就为您安排。”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就送入了一间雅致却透着冷清的客房。
一身疲惫的张小白风卷残云般扫光所有食物,又灌下半壶微甜的米酒后,饱腹感和倦意便如同潮水般上涌,瞬间将他淹没。
他甚至来不及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就一头栽倒在铺着锦褥的床榻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好似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看到他昏睡过去,管事姜蓉叫人撤走了桌上的食物残骸,快速的赶去了正房。
朱楹所在的精致的正房里,一身锦衣的朱楹正在对镜梳妆,象牙梳子慢条斯理的,一下下梳理着她绸缎般的长发。
匆匆而来的姜蓉垂手立在朱楹身后,低声汇报着张小白的行踪。
“……天亮方归,而后索要了食宿,如今已经睡下了。”话落,姜蓉神色里带上了几分犹疑,斟酌着继续说道,“主子您觉得他真的是顾云将军吗?”
“你觉得他不是?”朱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恭敬侍立的心腹,幽幽开口。
姜蓉颔首,坦然应道:“此人行事粗鄙,言语无状,未见任何将军气度,实在不像那位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朱楹莞尔一笑,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镜中自己完美无瑕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拿起一支金簪在发髻间比划着,朱楹神色淡然地说:“不必追究他的身份,一切都随他去就是,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她的声音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我只要结果。不管他是真顾云,还是哪颗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假货,能替我把货顺顺当当地送出去,便是好的合作对象。”
将金簪插进发髻之上,朱楹回头,望向姜蓉,“不过还是要盯紧些,别让他在航运之事上耍花样即可。”
“是。”姜蓉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应过一声便弯腰退下。
暂且被朱楹信任的张小白,在朱府中呼呼大睡了一整日。
而海上的夜巡,也不知疲倦地飞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方才到达了它的目的地。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将广阔的水面染成一片金红交错的斑斓画卷。
夜巡如一道灰色的闪电,精准地掠过大片芦苇荡,降落在一处隐蔽水寨的瞭望杆上。
寨子依着险峻的海湾而建,木制的建筑错落有致,四周停泊着数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
这些船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却暗合防御攻击之道,能第一时间乘舟迎敌。
不过夜巡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寨子里的防备,反而瞭望的水匪对这只突然出现鬼鸮好似早已见怪不怪,熟练地伸出手臂。
夜巡扑扇着翅膀落下后,一边用喙整理着羽毛,一边任由水匪取下了自己身上的东西。
直到那水匪胳膊一抬,夜巡方才再度起飞,落到旁边的栖架上,享用起其他人拿来的清水和肉块。
而夜巡身上的那串炽烈如血的珊瑚项链,和那张细密的桑皮纸,很快就被送到了这处水寨的寨主手中。
此处寨主诨名陈六,是个满脸横肉、身材壮硕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额角划到下巴,更给他添了几分凶悍之意。
他看完桑皮纸的信件后,拿着那串珊瑚项链,对着夕阳的光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成色,这分量,绝对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平日里得到一个就已属于不易,可这信里却说,同样成色的宝贝,竟然还有一批……
“老大,真是那长白林鸮王?”旁边一个名叫黄海儿的瘦削男人眼馋地看了几眼珊瑚项链后,期期艾艾地凑上来,压低声音,“他这是又介绍了什么‘生意’给咱们?”
“说是有批货要用我们的船送出去,许了这个数!”陈六伸出手比量了一个数字,让黄海儿咋舌不已。
“这么大方?这可不像他啊……”只是话虽如此,但身为寨主亲信的黄海儿仍有些犹豫,“这小子滑溜得像泥鳅,名声也不好,他的话能信?别是又挖了什么坑?上次要不是老大您警醒,只怕就栽他手里了,这次我们还要去吗?”
陈六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那串温润华贵的珊瑚项链,沉吟不语。
他和张小白打过几次交道,不然寨子里的人也不会对那鬼鸮夜巡如此熟悉。
可张小白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看着一副清隽少年郎的模样,可他那些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的“光辉事迹”,江湖上谁人不知。
况且,他还此前还隐秘听闻,似乎正是这条疯狗,在不久前才做了一票惊天大案,听说吞了足足二百万两的黄金!
如今,现在这串价值不菲的珊瑚项链就在眼前,看来传闻所言不假,而这项链无疑正是对方实力和“诚意”的证明。
巨大的风险和巨大的收益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最终,贪婪压倒了谨慎。
“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陈六猛地一拍大腿,“这小子虽然浑,但他娘的确实有门路!这样一批价值连城的宝贝,若是……”
陈六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幽光,“回信给他,这买卖,老子接了!让他按规矩,时间地点再细说!”
说罢,陈六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了巨额财富在向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