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走进明室，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史源报出孙莹的名字，前台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服务员领他前往包间。史源边走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古色古香的屏风、镂空雕花的窗门、昏黄淡雅的灯光、悠扬婉转的琴音，还有那墙上行云流水般的水墨丹青，无不透露着茶楼所有者的高雅审美。
史源跟着服务员拾级而上，来到二楼，大厅的嘈杂声被阻隔在楼梯拐角。正要往包间走去，史源听到后面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他随意往后一瞥，看到一个服务员领着一个男人上来。那男人抬头的瞬间，恰巧与史源四目相对。一副黑框眼镜，三七分油头，不苟言笑的面容，还有一张看似易怒的嘴唇——嘴角自然下垂，此人正是沈常宏。
史源故意放慢脚步，沈常宏从他身边走过继续上楼时，史源有些讶然，他发现对方比想象中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要矮许多，目测一米七不到。这是史源第一次看到沈常宏真人，过去纸片人似的印象被刷新。
“到了。”服务员在一个包间外停下脚步。史源将注意力从沈常宏回到孙莹，只见孙莹已经在包间内等候。
“这里环境不错哦。”孙莹站在窗边，雨水从外面飘进来，但她完全不在意，“雨中夜景，别有一番风味。我好久没去逛大佛寺了，等雨停了，史源，你陪我去大佛寺玩吧。”
是错觉吗？史源觉得今天的孙莹明显与之前两次见面时不太一样。她轻盈轻松了许多，像一只快乐的蝴蝶，一只自由的夜莺。但，这才是他过去认识的孙莹。
“你好像心情不错。”史源入座。
“你提醒的对，刚死了老公却这么开心是不太好。”孙莹收敛笑容，约束自己雀跃的心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不管什么意思，我们先点菜吧。这顿我请，上次你请我，这次我得回请你。”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孙莹一愣，说：“吃过了？”
“对，所以你只管点自己想吃的，我请客。”
孙莹眼神暗淡了下去：“我明白了，你拿我当嫌疑人，所以不敢吃我请的饭。”
史源没有否定，因为孙莹说的是真相。而聪明的孙莹从他的这个犹豫中获悉了残忍的真相。
“如果我真的杀了费叶聪，你会抓我吗？”孙莹突如其来问这么一句。
史源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如果孙莹真的是真凶，史源的选择当然是——
“会。”
听到这个回答，孙莹感到心痛，但她也很豁达：“对啊，你可是史源，当初杨浩逃狱，在法与情之间，你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法。杨浩跟你多年兄弟，你都可以做出选择，我对你来说就更加容易了。我真好奇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法在你心中的地位？”
“没有。”
“真的？至亲也无法超越？”
“我父母、弟弟都是守法公民，不存在这种选择。”
“爱情呢？如果是你心爱的女人呢？”
闻言，史源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人是去世的唐晴，他正要回答不可能，因为对方已经死了，但紧接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在脑海，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光是这种瞬间的存在就足以令史源心慌意乱。
“没有可比性。法大于情，在法律面前，情感都要让步。”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虽然严苛，古板，但也充满安全感。后半句话孙莹没有说出口，孙莹觉得史源身上有一种几乎禁欲的诱惑。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为那个已逝的爱人首shou身茹ru玉，像个苦行sen森一般，但他越不近女色，越引人好奇窥探。
“好了，我们，不，是我先点菜吃饭吧，我饿了。”孙莹拿起菜单。
就在史源与孙莹的包间楼上，雷力坤和沈常宏也正在点菜。在这间沈常宏专属的贵宾包间里，不仅面积比普通包间大，还多了一张老榆木明清仿古卧榻，也即罗汉床，那雕花卯榫尽显禅意，长一米八，宽六十厘米，放置于窗下。卧榻中间有一个小方桌，可供两个成年人盘腿坐于卧榻饮茶；移开小方桌，则可供一个成年人躺下休憩。
显然雷力坤和沈常宏对雨中夜景不敢兴趣，所以窗门紧闭。菜肴很快上桌，虽然吃饭的只有两个人，但菜品却有十道，而且里面还有一份与茶楼氛围完全不搭的牛排，因为沈常宏喜欢吃牛排，所以他小舅子专门添加了这道菜。两人的保镖与司机此时也在一楼大厅一起大快朵颐，觥筹交错之间时光流逝。
约莫一个小时后，史源与孙莹的饭局临近尾声。为了不扫兴，孙莹吃饭时，史源并未聊起费叶聪一案。另外尽管史源没吃饭，但陪着喝了点茶水饮料。待到饭局结束，时机正好，于是史源提起孙莹之前电话中的话：“你说要告诉我有关费叶聪的事，是什么事？现在能聊聊？”
话音刚落，孙莹还未回答，史源的小灵通响了，来电人是宋宁。史源一惊，怎么每次与孙莹吃饭，宋宁都能用不同方式出现？史源对孙莹说了句不好意思接起电话。
“史队，我跟梁哥调查结束回新辉的路上了。”
史源懂了，宋宁想要汇报她与高海梁在锡安的调查结果。“好，回来再说。”
“不，我想立刻告诉你一个重要线索。”
“三言两语能讲完？”
“能。”
史源看了一眼正在喝水等待的孙莹，无奈，回答：“给你一分钟。”
“我们找到了那个神秘电话号码的所属人，他不是杀手，是一个够gou仔，三个月前受雇于孙莹跟踪费叶聪，孙莹让他拍下费叶聪在外面偷情的证据，据他所说孙莹想要用费叶聪有外遇的事和费叶聪离婚。够gou仔说一个月前就已经把所有照片给孙莹了，但在交了照片的第二天，够gou仔无意中在医院撞见了孙莹，够gou仔好奇心重，跑去医生那打听，最后得到一个消息，孙莹全身都是伤，所以我们猜测孙莹被费叶聪家暴了。”
史源听到这，看了一眼通话时间：“一分钟到了。”说罢，他挂断电话。
包间内再度安静，史源的心情变得沉重了。
“电话讲好了？”孙莹问。
史源点头。
这时，孙莹撩起她身上的长袖，白皙的胳膊上赫然显现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触目惊心。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事，我被费叶聪家暴过。”
史源愕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笑声回荡在包间中，雷力坤与沈常宏相聊甚欢，酒足饭饱，事情谈完，桌上的食物餐盘已被撤走。这时，沈常宏又点了一壶安神茶。听到“安神茶”三个字，雷力坤看了一眼卧榻，心中了然。当茶被送到时，雷力坤起身告辞，沈常宏没有挽留。雷力坤从包间离开时，包间外原本随时待命的服务员也走了。
雷力坤心情愉悦，脚步轻盈，一边沿着楼梯从三楼走下，一边从手包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放进嘴里。可正当他走到一楼楼梯口时，他发现手包里的一只Zippo牌打火机不见了，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手包底下的皮线断了，漏了一个小窟窿，打火机可能就是从这个窟窿里掉出去的。这要是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掉了也就掉了。但这只Zippo牌打火机是去年他带女儿去想xiang港玩的时候，女儿在商场偷偷买给他的礼物，虽然女儿花的钱也是他给的，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有这份心意。雷力坤收到女儿的礼物很开心，他向来疼爱这个女儿。思忖片刻，雷力坤还是决定沿路返回去看看，或许打火机掉在包间了。
雷力坤转头再次拾级而上，尽管只有三层楼，但雷力坤抵达三楼时稍微有点喘气。这几年他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从前了。三楼走廊里相较于楼下安静不少，服务员进出包间都很小心翼翼，他们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并未察觉到雷力坤的返回。
雷力坤走向沈常宏的包间，门关着，他敲了三下门，推门进去。
史源从愕然中回过神，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为孙莹的遭遇感到惋惜，为费叶聪干出如此禽兽之事感到愤怒。但与此同时，另一个理性的人格抓住了这条线索告诉他如果丈夫的出轨不足以让孙莹起杀心，那加上丈夫的家暴，则足矣。
这时，虚掩的门开了，服务员进来添茶水。孙莹迅速将衣袖放下，气氛因为第三者的闯入产生微妙变化，史源有片刻的思绪整理时间。就在史源想好应对的话语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脚步声、说话声纷至传来，其中有两句话以其内容之惊悚震撼直达史源耳边：
“沈常宏死了！”
“雷力坤杀人啦！”
近乎一种本能，史源立即起身，夺门而出，跑上三楼。三楼走廊尽头倒数第三个包间外挤满了人，史源快步往那走去，高喊一声“警察，让开”，人群中出现一条可侧身经过的小道，史源挤进去，终于抵达包间门口。他往里面走了三步，看到一个男人倒在餐桌下，一把用来吃牛排的刀子插在他的胸口。他死了，他正是沈常宏。
史源震惊。
与此同时，在史源身后围观的人群中一个人影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