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还是冒进了。”潘忠玉愤怒地说。雷力坤走后，韩振邦、潘忠玉、史源三人在潘忠玉办公室开小会。“原本想逼雷力坤招供，但还是低估了他的抗压能力。”
“老潘……”韩振邦摸了摸下巴，“或许我们真的冤枉他了……”
“怎么回事，老韩？”潘忠玉脸色铁青，“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女儿送的打火机回去？他说找打火机，但为什么后来又没找到？”
“在那个场合下，突然被人撞见误以为杀人的情景，任何人都会先去追人说清楚，他要是还有心情找打火机那才奇怪了。”
“其实……”史源开口道，“如果雷力坤真是凶手，我认为他是不会再返回去的，完全多此一举。”
“怎么不可能，这老东西狡猾多疑的很！”潘忠玉不爽，“或许他回去就是去擦牛排刀柄上的指纹，因为冲动杀人跑了，走到楼下才想起来忘记擦掉指纹。”
“但段姗姗没有看到他擦指纹。”韩振邦提醒一句。
“那是因为她进去的时候已经擦掉了！”潘忠玉火冒三丈，“他妈的，雷力坤这个老不死的，难道又要被他跑了？”
“老潘，你先消消气，我跟你一样很想把雷力坤抓起来，但是现在我们没有实质证据，而且在段姗姗目睹沈常宏死亡前的一两分钟里，确实大有文章可做，就算我们把雷力坤弄上法庭，他的律师一定会抓住这段时间做文章，何况确实有个漏洞——女厕所，除非我们能把这个漏洞堵上，堵死。”
“你说的对！”潘忠玉点点头，“史源，你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去找那天在茶楼的女服务员或女客人，有没有谁在那段时间刚好进出过女厕所。如果能找到像殷季涛这样的证人，雷力坤百口莫辩！”
三人正聊着，潘忠玉接到电话，是霍局长找他，显然局长是来问沈常宏的案子。潘忠玉解散小会，对韩振邦和史源叮嘱了几句后匆匆离去。
史源和韩振邦从潘忠玉办公室出来，转头走进韩振邦的办公室，两人关上门接着讨论。
“史源，这个案子你怎么看？”韩振邦点了一根烟。
“其实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除了雷力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有作案的时机。”
韩振邦吐出一个烟圈：“你想说殷季涛？”
史源点点头，显然韩振邦也把殷季涛考虑进去了，尽管韩振邦与殷季涛的关系微妙。
“但殷季涛没有杀人动机啊。”韩振邦接着说。
“要说杀人动机，雷力坤也没有。”
“那不一样，雷力坤至少和沈常宏有交集，他或许隐瞒了与沈常宏之间的恩怨。但殷季涛与沈常宏哪来的交集？他在监狱呆了八年，与社会脱节，八年前他们家搞纺织生意，和雷力坤的药厂也没交集，这完全八竿子打不着。除非……”韩振邦停下来抽了一口烟，“殷季涛发疯，随机杀人，就跟当年的‘疯牛案’一样。但比起他发疯，我更相信雷力坤有杀人动机。但雷力坤又好像真没杀人。”韩振邦回想方才两个小时的审讯经过，“他要是杀了人，我能看出来，这老混蛋的演技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韩振邦望向窗外，雨点打在窗户上，溅出一个个水花又顺着窗户流下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其实凶手是不是雷力坤有什么关系呢？”韩振邦嘴角轻轻一扬，有些邪佞，“只要我们说他是他就是，让段姗姗改一下口供，说亲眼见到雷力坤在擦刀柄上的指纹，雷力坤就是凶手。”
史源不敢相信韩振邦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回应。但马上他听到韩振邦补充了一句：“这样的想法你有过吗？”
史源感觉坐了一趟过山车：“没，没有。”
“连一刹那的这种想法也没有？”
史源想过找证据证实雷力坤是凶手，但确实从未想过制造假证。“没有。”
“我有过。”韩振邦伸手去擦玻璃窗上的一道污渍，但好像那污渍粘在窗外，所以擦不掉，“你听说过佰昌县一个警察的故事吗？有说是谣言，也有说是真的，故事是这样的。大概十年前，那边县城一个分局的警察抓到了当地一个开地下赌场放高利贷的男人，尽管手上有一些证据，但那些证据不足以让这个男人坐牢。这个警察曾经亲眼看到一个母亲因为还不上男人的高利贷跳楼自杀，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于是为了让这个男人伏法，警察逼他上了天台，警察给他两条路选择，一条认罪，一条跳下去。最后男人的尸体被发现在天台下。你猜他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猜不出。”
韩振邦笑了笑：“是不敢猜吧。后来这个警察被处分了，没多久，他也辞职了。”
一个短暂的沉寂后，史源突然蹦出一句：“这事是你编的吧？”
“我编这种故事干什么。”沉重的气氛因史源突兀的质疑得到缓解，“但我也是道听途说的。”韩振邦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做警察有点窝囊，你明明知道对方是个混蛋，但你没证据就不能抓他。所以我理解老潘的心情，他太想抓住雷力坤了。”
“我明白。”
史源完全理解韩振邦的话，也理解潘忠玉的心情。
其实警察也是人，也有被邪念污染的可能。随着接触凶案的增多，面对尸体人会逐渐麻木。好比沈常宏死了，史源没有为他掉一滴泪。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让警察远离受害者的苦痛。每一次的凶案调查都让警察沾染一点邪念。很多警察会从凶手的角度解读案件，这就迫使他们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杀人犯，这种角色的代入与代出就是一种精神伤害。日积月累，他会突然发现犯罪分子固然作恶多端，但他自己也正在被邪恶包围。警察也需要被救赎，只是每一次都是孤军奋战，驱赶邪念，净化内心，自我救赎。
史源想起当年抓到“疯牛案”凶手时的情景，他失去理智冲上去往凶手脸上打了一拳。那不就是让邪念占领大脑的瞬间吗？还有在破获凶案、找到凶手的那一刻，每个警察都会获得一种快感，这种快感大部分始于惩恶扬善的正义感，但其中难道没有一丝丝的自我满足吗？
没有人会怪罪警察的这份自我满足。但从心理学角度讲，人在获得满足之后就会产生期待，所以警察的自我满足会让他们隐隐产生一种期待，期待下一个案子的到来。而每一个案子背后都有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