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朦胧,四人小群闪烁起来。
耿云飞在群里发:“我到家了。”
“到家就好。”
“顺利到就行。”
“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其余三人都客气地回复,隐隐中像是一场交接仪式,对往事挥手道别。
人海茫茫,面对十字路口时,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向哪个路口拐弯。
梁明远正准备商量给老爸过生日的事情,本想在群里发,莫名又有些膈应。
他望着原本放置耿云飞折叠床的位置,现在已经空空荡荡。
他收拾时将尘埃扫尽,往后就是他自己住了。
“重新拉一个群吧。”梁明远在心里想,重建一个三人小群。
等谢心怡找到合适的工作,新群也会再次闲置吧,可能最后许田歌也会离开。
想到这里,梁明远不由地有些悲伤。
新建群聊,设置群名“福禄寿的房客”。
他们终归只是房客,是过客。
“@许田歌@谢心怡我想好好给我爸过个生日,你们有什么点子吗?”
这种满是仪式感的事情,许田歌日常都接触不到,她回:“百度一下。”
谢心怡日常将群设置成免打扰模式,乍然看见微信上冒出的红点,点进去看见新群还一愣神,随后反应过来。
“简单点的话,给他做顿大餐咯。”
“我看行,明天一早我就去买菜,你们谁拟个菜单?”
“百度。”
从前,梁明远根本就想不到要给老爸过生日。
在他印象中,妈妈还在的时候,倒是过个几个,只是记忆模糊,画面已经不清晰了。
妈妈走后,父子俩都活得粗糙,整日里的拌嘴,鸡飞狗跳的,那些女人在时的温馨好似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可能是昨天老爸的白发实在是太刺眼,他的心一下子便柔软,想要整点从前嗤之以鼻的矫情事儿。
翌日一早,天光乍现。
梁明远洗漱好准备去菜场,刚走出房间,就看见梁志强的房门翕张一条缝隙,他对着一面小镜子,体态僵硬的扭动肩膀,费劲儿地贴膏药。
他不由得眉头一蹙,直接推门进去:“我来帮你。”
“没事,我能贴。”梁志强抬头瞥他一眼,继续自己贴。
梁明远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过膏药,见他后腰因为贴膏药而印出方形的痕迹,皮肤也红彤彤的,担心地说:“还是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事情!”
“不用拍,再贴两张就好了。真有什么事儿,这会儿只怕动都不能动。年纪大了,谁还没点腰肌劳损。老毛病了。”
梁志强坚持不肯定去,梁明远实在拿他没办法。
“这两天你好好养养老腰,饭就别做了。”
“我不做谁做?你啊?”
膏药已经贴好,梁志强直起腰活动一下,望向儿子时一脸嫌弃。
梁明远本来想说点外卖的,但撞见老爸的目光,这该死的好胜心直冲脑门,张口就来:“我做就我做,又不是没做过!”
梁志强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反对,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到厨房时,梁明远拉开冰箱后一脸懵逼,菜倒是备得挺多,就是怎么凑一起成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他也不会啊。
赶紧打开短视频,看看博主都怎么炒,看完后胸有成竹,很简单的样子嘛。
先做一个肉沫茄子。
将茄子切成小块,肉沫剁碎,再按照屏幕上的调料,调一碗料汁。
大火将锅烧热,倒入食用油,将肉沫放进去翻炒到褪色,再将茄子倒入……梁明远思路格外清晰。
天气渐凉,已经不开空调了,门口传来一阵古怪的味道。
许田歌猛地吸鼻子嗅了嗅,嘀咕道:“心怡,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焦味?”
“是有点味儿。”谢心怡喷洒香水在耳后,搓了搓。
随后,隔壁房间爆发出一声暴喝:“梁明远,你在干嘛?是做饭还是烧房子!”
说着,梁志强就咚咚咚地冲下楼,跑进厨房看。
等洗漱完毕,许田歌和谢心怡也下了楼。
梁明远正拿着铲子站在煤气灶边,看着锅里乌漆嘛黑的一团,无辜地说:“眼睛学会了,手没会。”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起开起开,还是我来吧。”梁志强走进去,将儿子往外推,看见锅里的黑乎乎的东西,心疼地说,“你这是在浪费粮食。”
谢心怡抱着胸靠在门框边,满脸黑线,低声说:“明远,要不你爸生日,咱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让寿星做饭,总是不好的。
许田歌笑着说:“没事,我会做饭,我可以掌勺。”
“我也会啊。”谢心怡一仰头,不甘示弱,“但我不想做。田歌,你也少进厨房,油烟伤皮肤。”
“我可不像你这么矫情。”
下午,梁明远和许田歌去菜市场买菜,谢心怡自觉审美在线,就去订蛋糕。
梁志强本来也觉得一把年纪了,没必要过生日,但孩子们有这个心,他就愉快地答应下来,还叫来几个老朋友一起。
等三小只买好菜回丧葬店时,张实和刘桂芬已经到店里了。
“都买了些什么菜?”梁志强系上围裙就准备进厨房忙活起来。
“爸,你一边休息,和张叔刘奶奶打扑克去。”梁明远跟和老爸杠上似的,今天非要自己张罗。
好像这样,就能将发觉“老爸老了”的无力感,统统从心里挤出去。
“还是我来吧,我是真怕你把房子烧了。”梁志强没开玩笑,认真的样子引得众人忍俊不禁。
刘桂芬将手里的烟按灭,撸撸袖子,露出精瘦的胳膊:“好了好了,你们都出去吧,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们打打下手吧。”梁志强拉来小椅子,将菜都摊开放在地上,和张实一起摘菜。
梁明远等人被吩咐去小卖部买点饮料回来。
刘桂芬的声音从厨房冒出来:“明远,再买点酒。”
“啤酒吗?”梁明远条件反射地反问。
“啤酒哪里是酒?分明就是水!整两瓶白酒。”刘桂芬豪爽的连梁志强都害怕。
梁明远忍俊不禁:“刘奶奶,你狂得没边儿啊!行,给你整两瓶。”
许田歌在店里也插不上手,跟在他身后一道出去,谢心怡也就跟上了。
张实望见三小只消失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唉。”
“怎么了这是?老张,怎么还叹上气了?”
张实:“羡慕你啊,老梁。”
“有啥可羡慕的?”
“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张实用力地将手里的空心菜折成两断,失落地说,“我女儿啥时候才能懂点事啊。”
“怎么,你闺女还和你不亲啊?”
“小时候还亲近些,现在反而不亲了。”
“青春期是这样子的,明远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我追得满街跑,你又不是不知道……”梁志强目光变得缥缈,脑海里播放久远的记忆,“还别说,那时候被气得肺都要炸了,现在倒是觉得有趣。”
他停顿好一会儿,又补充,“如果可以,明远最好不要长大,不要懂事。”
无忧无虑没烦恼,才会一直很孩子气吧。
梁志强拍拍张实的肩膀,宽慰的语调带着遗憾:“但不管我们怎么期望,孩子总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
“嗯。”
老街上。
许田歌抬起头,一弯明月挂在墨色的夜空。
夜晚的老街很热闹,三三两两的行人悠闲地逛着,有的手里拿着烤鱿鱼须,说说笑笑边走边吃。
三人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倒显得有些奇怪。
梁明远忽然问:“心怡,你工作找的怎么样?”
“怎么,指望我走后,你和田歌过二人世界啊?”谢心怡笑嘻嘻地开玩笑。
梁明远只觉被针扎似的,连忙摆手:“你别瞎说。”然后小心翼翼地望向许田歌,生怕她觉得有压力,“田歌,心怡就喜欢乱开玩笑。”
许田歌面色微变,好似根本没在说自己。
在决定单方面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要做好一败涂地的准备。
梁明远既然都不介意,她也何必自寻烦恼,别别扭扭的呢。
“好啦,你逗你们了。”谢心怡长长的吁气,“挺不好找的,一点眉目都没有。难道我真的要用高中文凭吗?”
“这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你不知道我遇到的都是什么奇葩。”
到小卖部买好饮料和酒,又在卤味店买了点凉菜,三人才晃晃悠悠地回去。
小桌摆在天井中央,已经烧好几道菜了。
许田歌将空碗酒杯等摆放在桌上,谢心怡将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
等菜上齐时,她嚷一句:“灯关了。”
“搞得这么隆重?”
“好,关灯关灯。”
瞬间,四周陷入黑暗。
不知是谁,用手机放了音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也就跟着音乐一边鼓掌,一边哼唱。
谢心怡端着精美的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蜡烛上方的一团火苗不停地跳跃,将她脸勾勒的棱角分明,一双眼眸里铺陈碎裂的星辰,格外好看。
“老板,祝你生日快乐。”说着,她将蛋糕放在桌上预留的空位上。
“老梁,许个愿。”
“许愿要是能成,那人人都是世界首富了。”
“爸,你咋这么扫兴,赶紧许愿!”
“就是,赶紧许愿。”
梁志强被众人催促着,别别扭扭地双手合十,垂首阖上眼帘,在心中默默地许愿。
梁明远和许田歌挨着坐,蜡烛不停跳跃,他偏头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她的面颊在烛火中变得越发柔和,忽明忽暗,浓密黑长的睫毛向上卷翘,不施粉黛,却清新可人。
梁明远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在众多人中,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许田歌身上,那样清浅,宛若拂过山岗的清风。
“呼。”
梁志强将蜡烛吹灭。
刘桂芬顺手将灯打开,笑着打趣:“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好好地吃个热乎饭哦。”
“阎王爷要收人,哪还挑时间。”
“那这样,”刘桂芬掏出手机,示意一下,“今天,咱们都关机!好好地吃顿饭,过个生日!什么活都别想打搅!”
“生日可以过无数个,人就死一回。活还是要干的!”梁志强连忙摆手,“好,不说那些,切蛋糕。”
“我看你是钻钱眼儿里,舍不得那点生意。”
梁志强三下五除二将蛋糕切好,分到小碟子里。
谢心怡只买了一个小尺度但精美的蛋糕,不然饭菜吃不完。
“来,动筷子。”梁志强催促道。
刘桂芬拧开白酒瓶,先给自己满上:“谁喝白的?”
“小辈不能喝白酒,橙汁是你们的。”梁志强立马接话。
“我喝白的。”
“给我也整点。”
梁志强和张实各满上一杯。
梁明远倒满橙汁后,先放到许田歌手边,然后又递了一杯给谢心怡。
众人先一起举杯,祝梁志强生日快乐。
“老梁,你说两句。”
“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随意吃,别客气。”
许田歌吃完蛋糕就默默地夹菜,她还是觉得聚餐是件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和长辈一起。
但见三个长辈喝得很开心,笑容满面,她心里也跟着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