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强等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扯到小辈们,又将目光聚焦在梁明远身上。
“明远,你要懂事,你爸一年比一年老了,没事儿少和他顶嘴。”张实语重心长的说。
梁明远只能附和地点头。
“心怡,你也是,好好工作,别成天只知道臭美。”
“嗯。”谢心怡倒是很给面子,没有顶嘴,虽然她心里已经将白眼翻到天灵盖了。
她受不了长辈倚老卖老,故意把气氛搞得很沉重。
“田歌……”张实望望许田歌,见她乖巧地夹菜,整个聚会上话也很少,顿了顿道,“田歌不错的。老梁,你也说两句。”
酒过三巡,梁志强话匣子打开,也唠叨起来:“说到这工作,有些话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
“你们几个来丧葬店也有些日子,说你们干得不好,好像也有点能力,说干得好吧,又总是出岔子。”
“说白了,还是态度问题,我知道,你们骨子里还是瞧不上这份工作。”
张实听罢,叹了口气,许是被戳中隐秘的伤痛,闷头将白酒一饮而尽。
殡葬这份工作,有时候也不是自己瞧不瞧得起,而是因为别人瞧不起,以至于自己跟着瞧不起。
能坚定信念,坚守自我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都随波逐流。
梁志强用筷子点点桌子,老气横秋的语调,“我没什么文化,但也懂得做一行,爱一行的道理,就算不爱,也要有责任感,有担当。况且,媒体上说得好听,还叫我们‘死的摆渡人’呢。”
“娃娃们,工作不是单凭喜好。不喜欢却能做好,更能看出一个人有责任有担当。”
“人活着,哪那么多称心如意哦,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们要是有更好的前程,像云飞一样决定走,我绝不强留,但还在岗位一天,就踏踏实实把活干好。”
谢心怡本不期待梁志强能说出什么触动人心的话,却没想到字字句句,都锤在她的心上。
她不由得往后靠,抱着胸垂下眼帘,反思近期的作为。
在决定要离开殡葬行业后,她不自觉就松懈了,能摸鱼就摸鱼,能偷懒就偷懒。
这次,梁志强并没有含沙射影地内涵她,但愧疚依然像爬在华丽衣袍上的虱子,让她愧疚难安。
谢心怡举起杯子,橙汁晃了晃:“老板,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谢谢你包容我的臭脾气,往后我一定敦本务实,脚踏实地,绝不偷懒!”
“这可是你说的,要说到做到!”梁志强开心地和她碰杯。
梁明远见老爸肉眼可见的衰老,现在已经抬不动尸体,他为人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谢心怡将杯子放下时,他趁着气氛向老爹表态:“爸,你放心!往后我一定努力工作,把咱这丧葬店做大做强,绝对不败在我手里!”
习惯性要打击儿子几句的梁志强,这次没有再说丧气话,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好,往后我就看你成果,爸以后少插手,你只管撸起袖子加油干。”
刘桂芬兴奋地鼓掌,赞同地点点头:“老梁,你算是想明白了,早就应该放手,孩子们才是未来的希望。”
梁志强想去从前管梁明远管得很严,什么都要插一脚,却又因不懂教育方法,反而让他生出一身反骨,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
……
轮到许田歌了。
她一愣,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形势所迫,也不得不举起杯子:“那就愿我们大家都珍惜时间,不负韶光。不管对现状满意也好,不满意也好,都认真过好每一天。”
“好!活在当下!”
“不要因为浪费时间,而羞愧难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梁明远要倒饮料时,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梁志强破天荒的允许儿子喝白酒:“明远,你只准喝一口。”
“你刚刚还说少插手,我喝个酒,你还规定和一杯还是喝一口吗?”梁明远没好气地揶揄。
“打脸了。”
梁志强连忙说:“行行行,今天开心,随便你。”
“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梁志强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众人顿时屏息凝神,盯着手机看。
梁志强一抬手,阻止梁明远:“你先不准喝。吐了吐了,可能来活了……”
梁明远只能将辣得他舌头发麻的白酒吐掉。
果不其然,来活了。
“是一单遗体接运的活,其他项目做不做还不清楚,你们先出发。”
张实连忙说:“我喝酒了,可不敢抬尸体,可别把人摔了。”
“我去吧,我力气大。”谢心怡难得主动站出来。
刘桂芬:“小姑娘能行吗?”
梁志强拍板:“你们三个一起去吧,互相有个照应。”
殡仪车开到小巷口时,梁志强还端着一块蛋糕出来,递给朱国荣。
“老梁,今天是你生日?”
“是呀。”
“生日快乐!”朱国荣将一块蛋糕放入口中,丝丝甜意扫走夜深的疲倦。
几人站在台阶上闲聊几句,等他吃完。
谢心怡轻轻地撞梁明远的肩膀,望许田歌一眼,给他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朝副驾驶走去:“我坐副驾驶啊!后面那小板凳,放不下我的大长腿。”
梁明远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给他创造机会呢。
许田歌忍不住调侃:“梁明远的腿不比你长?”好歹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田歌,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顿了好一会儿,谢心怡又笑盈盈地反问,“还是,你其实是在护短呀?”
“行行行,你爱坐哪坐哪。”许田歌又被她调侃和梁明远的关系,没好气起来。
“哼。”
她和梁明远钻到殡仪车车厢里,坐上小板凳。
没过多久就到现场,是周边的高档小区,被人们戏称为富豪区。
殡仪车开到大门后,被门卫拦着问了好久才放行。
许田歌仰头望着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不知做几辈子打工人,才能买得起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
“还好有电梯,不怎么需要抬遗体。”梁明远嘟囔一句。
到楼下,朱国荣在车上等着,三小只一同上去。
“叮咚”一声,电梯停了,门缓缓打开,入目的是警察的警戒带,倒是将三人吓一跳,左右张望一番,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18楼,没错吧?”许田歌仰头确定红色的楼层数,自问自答,“没错,是这里。”
说完,她率先迈腿出去。
这个高档小区是一梯一户,房门大大开着,稀稀拉拉地站着些穿制服的警察。
“不会是命案吧?”谢心怡忍不住嘀咕起来。
“不知道呀。”
许田歌很少出现场接运遗体,就更加没见识过如此场景,忍不住环视四周,打量起来。、
警察看见梁明远等人进来,投来疑惑的目光。
梁明远连忙说:“我们是遗体接运共。”
“嗯。”一名警察点点头示意他们进去。
可能是现场太过严肃沉重,三人束手束脚的,十分拘谨。
进入房子,不由得被轻奢的装潢惊艳了,应该是个年轻时尚的女性,整体装修黑白灰为主,简约又高级,灯饰做得奢华,增加柔美感。
“在书房里。”警察指了指。
许田歌手里拿着裹尸袋,梁明远推着推车往书房走。
在客厅的边角,正有一名警察在简单地问话:“你要是有时间,跟我们去警察局做个笔录。”
“好的。”
进入书房,只见一个穿着真丝居家服的年轻女性,以仰躺的姿势倒在工学椅上,桌子上放着电脑和咖啡。
在桌子不远处,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斯文青年正弯着腰,正在整理器械。
是市局的法医。
许田歌有点印象,听别人喊过他,夏法医。
在殡仪馆工作时打过两次照面,但没说过话。
夏法医整理好器械,将箱子合上,站起身正好撞见许田歌探寻的目光,微微颔首。
许田歌不由自主地说:“辛苦了。”
在开口的瞬间,她的心没来由地乱了一拍。
“你们也是。”夏法医低声回,声音清冷温沉,他提着箱子从许田歌身边堪堪擦过。
刹那间,许田歌只觉风止花静,世界只剩下她和夏法医两个人,就连擦肩而过的动作都像是慢镜头。
梁明远不知哪来的直觉,望向许田歌,将她不自觉追随夏法医离开的目光尽收眼底。
那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
许田歌的双眸,原来也会因为一个人闪亮,只是那个人不是自己罢了。
谢心怡注意到两人的神色,低声说:“工作吧。”
“!”
许田歌一惊,才知道自己走神。
梁明远面色黯淡,做好防护后上前工作。
年轻女人面色灰白,身体已经僵硬,又是坐着的姿势,抬起尸体已经不能平放,始终保持着坐着的姿态。
“关节硬的有点厉害,要热敷。”梁明远说。
谢心怡看见逝者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吓得立马背过身去,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我害怕。”
她落荒而逃,快步走出书房:“我去交接手续。”
许田歌同样望了一眼逝者的脸,她面容既不狰狞也不平和,像是忽然去世。
“是有点恐怖。”说着,她用一条干毛巾将逝者的脸遮住。
梁明远热敷好逝者的膝盖后,一手执她的脚踝,一手撑着膝盖缓缓打圈,耐心轻柔的将膝盖打直。
……
将逝者放平后,拉上裹尸袋的拉链,推着推车往外走。
谢心怡已经站在电梯口等着,神色不太好,大概是被吓着了。
“还没有联系到丧属,派出所说联系到了会通知我们。”谢心怡按开电梯门,率先进去。
许田歌诧异地问:“啊?联系不到,遗体怎么办?是送去冷冻室吗?”
“应该只能这样了吧。”
是后来许田歌才知道,逝者是一位三十出头的职场女性,事业非常成功,属于一心搞事业,其他什么都不想的女强人。
当天会议迟到,公司同事十分惊讶,但想着她全年无休,偶尔睡过头偷个懒也无可口非,就没有打扰她。
一直到晚上,女强人还没有到公司露面,但开始打电话。然而,手机打爆了都没联系上。
女强人的助理下班后,心中实在感到不安,就跑到她的住处敲门。
因为无人开门,她只好下去找门卫。
高档小区的物业更类似于管家服务,在门卫留有一把备用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助理和值班报案将门打开后,就看见女强人仰躺在书房的椅子上,吓得立马报警。
夏法医初勘现场,排除他杀,就通知殡仪馆接运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