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电梯后,谢心怡径直往角落里缩。
许田歌关心地问,躲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人:“你还好吧?”
“怵得慌。”
“你干殡葬,还怕遗体啊?”梁明远忍不住打趣。
“我只是干殡葬,不是在身上装了几百个胆子,成了变异人种!也还是个普通人好不好!”谢心怡不满地回怼,“再说了,我又没出过现场,都是主持仪式。”
在水晶棺里的逝者都闭着眼睛,遗容也整理得当,神色安详自然,没事儿她也不会盯着逝者看。
她哪里知道,现场那么恐怖。
电梯速度很快,几十秒就到楼下。
梁明远推着推车出去,到殡仪车边上,将后门打开,另一人要站在车里将躺着遗体的推车抬上去。
“诶,田歌,你不怕吗?”
“最开始也有点吧,现在习以为常了。”
“还得是你啊,牛!”
在回殡仪馆的路上,派出所的民警来了消息,说是已经联系到女强人的家属,将联系方式给了她。
谢心怡立马打电话询问情况。
女强人全家都已经移民到国外,国内没有任何亲人。
简单沟通后,谢心怡看着服务单,问:“请问,您是直接让女士火化,还是要办告别仪式呢?”
“告别仪式肯定是要办的,怎么也要见她、见她……”电话里头的丧属哽咽起来,还沉浸在忽然痛失爱女的震惊和悲伤中,“见她最后一面……”
但丧属顿了顿,有些难言之隐:“但我们这边有事情绊住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国。”
“那是不是得做防腐呀?”谢心怡一边说,一边望向后面车厢的许田歌,捂着听筒用嘴型问,“田歌,要不你来接待?”
“你直接开扩音吧。”许田歌低声说。
谢心怡点开扩音,然后提醒:“您好,防腐这块,我同事详细和您解答,我对这块业务不太懂。”
“您好,请问您最快多久能回国呢?”许田歌问。
“呜呜呜……最快,最快也要一两个月吧。”丧属哽咽着说,“殡仪馆不是可以冷冻吗……”可能是觉得太残忍,丧属哽咽地说不下去。
而在车厢里,这风华正茂,本有大好前程的年轻女性,已经香消玉殒,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任谁都不由得唏嘘遗憾。
“您节哀顺变。”许田歌低声说,停顿片刻才解释,“冷冻是物理防腐,虽然可以延长保存时间,但也很有限。”
在冷冻室里长时间放置的遗体,时间一久也会渐渐腐烂,身上出现黑斑,化成一摊浓水。
况且,因为人体组织比较厚,根本就无法实现让遗体均匀冷冻,加上死亡后肌肉僵硬,冷冻造成组织结构被破坏,甚至可能造成遗体的龟裂。
“那怎么办?你帮忙想想办法,一定要等到我们回来。”丧属低声啜泣,哀求起来。
许田歌:“可以化学防腐和物理防腐相结合。”
她还清楚的记得书上写着:遗体防腐是指在一段时间内采取物理、化学或者两者相结合的综合办法,防止或者减缓遗体腐败腐烂过程的进一步发展,使遗体保存在相对良好的状态……化学防腐,就是给遗体注入防腐剂。
“那就按照你们的来,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但是,许田歌也没有实操过,只学了点理论知识,心里没底。
“好,我们尽可能达成您的心愿。”
“谢谢,谢谢!”
挂断电话后,梁明远忍不住问:“田歌,你能做防腐吗?”
“当然不能!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她挑着眉头,一副“你用膝盖想想就知道”的神情,摇摇头反问,“张师傅行吗?”
“我印象中,张叔也不做防腐呀。”梁明远心想,他们毕竟只是个丧葬店,遗体整容还行,遗体防腐放在全国,技术高超的防腐师都很稀缺。
“那咋办?”
“先把逝者送到殡仪馆再说吧。”
***
回到丧葬店已经过了十二点,繁闹的老城区也落寞下来,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年轻人,和夜宵店还亮着灯。
三人下车后,一阵秋风刮来,卷得枝头的树叶像蚕食桑叶,窸窸簌簌的作响,有几片叶子被风卷着落下来,在昏黄的风光下透着几分萧瑟。
许田歌忍不住摸摸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汗毛倒立,天凉要加衣服了。
进去看见梁志强和刘桂芬还在喝酒,张实已经回家。
原本烧的菜早已见底,又添了几个凉菜,估计是外头买的。
看见三小只回来,梁志强口吃含糊地问:“回来了,怎么样?”
“丧属要办告别仪式,但人不在国内。估计要做遗体防腐,爸,咱们能做吗?”梁明远拉着凳子坐下。
“做,能做!怎么不能做!”梁志强举起酒杯,和刘桂芬示意一下,抿一口,“遗体防腐可不便宜,合同签了吗?”
“还没有。”梁明远拧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大舌头的老爸,伸出手问,“这是几个数?”
梁志强轻轻拍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没好气地:“臭小子,我没醉!”
他脑子还是清醒的,但又不那么清醒。
“没醉你还说咱可以做遗体防腐?你会?还是张叔会?”梁明远怀疑地说。
许田歌和谢心怡也拉凳子坐下。
“要不,你俩上楼休息吧?”
“不用,一起讨论。要不要防腐,怎么做防腐,得尽快定下来。别人国外现在是白天,我们讨论可以直接沟通。等我们天亮了,别人就睡了。”许田歌说。
换做往常,谢心怡肯定去睡美容觉,今天竟然耐着性子解释:“确定了我也好做策划。”
梁志强望望三小只,心里跟涌出蜜一样甜,一番话起了作用,高兴得不得了。
他不担心小辈们犯错,只要认真对待工作,不吊儿郎当的,工作完成的好坏,他都是满意的。
“都不会。但咱们可以请别人做,对不对?总有人会的!桂芬,你认识人不?”
都是一个行业的,同行互通有无,他们可以赚点中介费。
刘桂芬摸出一支烟,放在鼻翼下方闻味道,咧嘴笑笑:“防腐做得少,人是认识的,就是不太熟。明天联络联络。”
“我也联系一下,我记得市殡仪馆有个防腐师……行行行,你们都上楼睡觉吧。碗筷明天早上再洗。”
回到房间里,各自洗漱。
“田歌,我先洗啦?”
“嗯,你去吧。”
因为谢心怡洗完澡还要做面部按摩操,弄一堆护肤品,比较费时间,一般都是她先洗。
许田歌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迫不及待地样子。
“你找什么呢?”
“防腐整容的书。”
“你准备自己上呀?”谢心怡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看看嘛。”许田歌倒是没有完全排除这个方案。
就算不自己上,也可以跟着别的有经验的防腐师学习。
谢心怡露出赞叹的神色,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许田歌认真的态度,然后拿着浴衣浴巾往洗手间去。
许田歌翻出了书,上面密密麻麻做了许多笔记。
遗体防腐一般有灌注防腐法和浸泡防腐法,但因为浸泡防腐法做的防腐并不彻底,需要花费的时间又很长,所以运用的并不广泛。
灌注防腐法是利用人体自身的循环系统作为防腐剂的运输渠道,采用人工的方法运用外力的作用,把防腐剂灌注到血管中,防腐剂通过自身血管达到人体的各个部分,从而发挥防腐作用。
一般来说,都是事故死亡的遗体,需要进行责任鉴定,或者法医解剖等,才会做防腐,通常逝者物理防腐——放冷冻室就可以满足,因此,许田歌现在都还没有接触到一起遗体防腐的案例。
她一边翻书,一边在自己颈部摸来摸去,好像自己就是要做防腐的人:“遗体取平卧位,头转向对侧,肩胛骨后置沙袋。在锁骨上横指处,从胸锁乳突肌骨头起点至锁骨中间三分之一交界处做横切口……”
“你在干嘛?”谢心怡头上缠着毛巾,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惊讶地问。
许田歌正拿自己“做实验”,猛地听见声音,被吓一跳:“哎呀,太难了太难了!”
她摸了摸脖子下方的位置,问:“胸锁乳突肌是在这里吧?”
“我怎么知道?”
许田歌合上书往浴室走,她现在只是确定:“这活我真干不来,真的要请外援。明天看老板怎么说吧!”
首先,什么颈总动脉、腋动脉、肱动脉……她完全找不准,另外,还要根据逝者的体重等综合情况,确定防腐剂的用量。
防腐剂本身也是动作试剂调和而成——她连调和油彩都还没有练习的很熟练,这件事儿的难度多大,可想而知。
在学校,遗体防腐和整容是放一起学的,但在生活中,防腐师和整容师是分开的。
术业有专攻,先把一件事做好再说。
谢心怡坐在镜子前护肤,回:“这种事儿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也不嫌累得慌。”
翌日一早。
三小只小楼吃饭,张实早早地来到店里。
“张叔,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梁明远见太阳打西边出来,笑着调侃。
“有个活,你不知道?”
“才放下楼,我爸还没说呢。”
“哦对,有个更衣化妆,明远,你也跟着一起去学学。”梁志强一边解围裙一边说,望向谢心怡来玩笑,“心怡,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我就不去了吧,我可不想做化妆整容。”谢心怡倒是没生气,“我可以看店。”
“你看店?别给我卖亏本咯。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时,梁志强联系的防腐师也回了消息。
他发语音:“王师傅,遗体防腐你会的吧?”
“会呀。”
梁志强开着扩音模式,因此大家都听见了。
张实随便拉了个椅子坐下,好奇地问:“怎么,接了个防腐的活啊?”
许田歌回:“就是昨晚接的那个。张师傅,你会吗?”
“这我没做过。”张实摇摇头。
梁志强又给外援发语音:“那感情好,我这边有个活,要防腐。老王,你来帮忙做一下呗。”
王师傅:“怎么做?”
梁志强啼笑皆非:“这能怎么做,不就是你做吗?”
“不是这个意思,活是你的?”
“是我这边的呀!”
“那估计你要把活转到殡仪馆来。”
梁志强一愣,这是明摆着抢生意啊!
许田歌等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啥意思啊?”
“老王,这就是你不地道了。活转到殡仪馆,那我们还做什么生意?”
他腹诽:给你做嫁衣呀?
这活他们自己接,遗体接运、防腐稍微抽点成、仪式策划……加起来可是一笔大买卖。
如果转到殡仪馆,最多也就赚个遗体接运的钱,这可没多少钱啊。
“老梁,你别误会,不是为了和你抢生意。现在管得严,不是殡仪馆的活,我不敢接啊!”
“以前不是可以?”
“今非昔比。现在政策都细化了,谁还敢犯?我可不想丢饭碗呀!你想想啊,想好了再联系我。”
梁志强看着手机,撇撇嘴,懊恼的将手机丢桌子上,摆摆手:“先吃饭。老张,再吃点儿?”
“不吃了。昨天酒喝多了,胃一直烧着疼,今天就喝了点粥,吃不下。”张实摇摇头。
“你这胃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