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车停在殡仪馆后,许田歌和张实一起给逝者沐浴化妆,家属自己提供了寿衣。
耿云飞到礼厅,和梁明远一起布置现场。
上一场仪式刚刚结束,殡仪馆后勤部的工作人员才将鲜花等东西整理走。
家奠礼的现场布置比较简单,将水晶棺停在礼厅前方,再摆上灵位香烛,供家人祭奠。
梁明远看见耿云飞后,禁不住眉梢上扬,跟同伴分享喜悦:“云飞,接下去有的你忙,衣冠告别仪式我拿下了。”
“签合同了?”
“签了。”
“可以呀,闷声不响干大事!”
“我也没想到能签下来。走,去搬供桌。”
说着,两人去仓库将供桌搬来,铺上桌布,在桌上摆好水果和香炉,会场就算布置完成。
梁明远拍张照片发群里。
“@谢心怡心怡,什么时候到?”
谢心怡:“路上,马上。”
坐在出租车中的谢心怡透过窗户,已经能看见殡仪馆高耸的大烟囱。
在座位边放着个黑色塑料袋,是最新打印的逝者遗像。
“美女,停哪里?”司机师傅问。
谢心怡也不知哪根神经搭牢了,往前指了指:“停殡仪馆门口。”
“啊?殡仪馆不好停的。”司机师傅一听,瞬间变脸,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她就是头铁,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好的呀,晦气。”司机师傅也不等她指位置,随便靠边停车。
谢心怡苦涩一笑,事实再次证明,殡葬是真的不受待见。
她提着塑料袋,撑开遮阳伞,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里走去,脚边蔓延出踢嗒踢嗒的声响。
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砖上,印出漆黑的影子。
四下无人,她只觉得只身苍茫大海中,迷茫又无助。
不想干殡葬,转行又困难。
接下去怎么办?这三年时间真是白白浪费,随便学个什么专业,都比这强。
她走到礼厅后,面无表情地将遗像递给梁明远,开始调试设备,播放选好的音乐。
梁明远见她面色不好,冷冰冰的让人打寒颤,偷偷问耿云飞:“她怎么了?气压这么低。”
“和你爸吵了几句。”
“他俩吵什么?”
“都是些小事。反正今天小心点,别惹她。不然,指不定就遭殃。无差别攻击!”耿云飞说着耸耸脖子。
“好吧。”
***
化妆室。
许田歌和张实一起,给逝者沐浴更衣结束,虔诚鞠躬,收拾好化妆箱,将遗体推到礼厅去。
这家丧事办的比较简单,丧属也只来了六个,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
谢心怡拿着策划案,走过去和家属简单地说明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仪式开始后,孝眷要上前行奠礼。就是献礼,安排的是上香,插到香炉中,鞠躬后就可以复位了……”
她一边说,一边引导丧属到各个位置看:“最后是自由祭奠,你们可以瞻仰遗容……”
她说得十分耐心细致,但有个丧属翻来覆去的问,可能是对仪式陌生,没太听明白。
谢心怡又解释好几遍,渐渐有些没耐心,她语调平缓的没有一丝起伏,出于职业素养,礼貌却冰冷:“您别紧张,到时候有襄仪引导的,注意看襄仪的手势,跟着她动就行。”
“祭文有吗,给我们看看。”
“打印好了,您拿好。”谢心怡将祭文模板给她,已经将逝者的名字改好。
“这祭文和我爸也不像啊,感觉在说另一个人。”
“模板是这样的,主要是给您参考,您可以结合情况在上面修改调整。”
“我们买了服务,还要自己写?不是你们要写好?”
换做往常,谢心怡倒是也不介意帮忙写个祭文。她写得多,十几分钟就能攒一篇。
谁让她今天心情不好,脑子发胀,头皮针刺般的疼,没来由的上了火气,淡淡地说:“您若是对这个仪式不满意,可以选择特色定制。”
“你什么意思?嫌弃我们买的便宜?”
“我没有。”谢心怡腹诽:本来就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这么好的事情?普通仪式本来就这样。
“你这什么服务态度?这么差!刚刚看你就哭丧着脸,都要耷拉到脚背上了,给谁甩脸色看呢!”
梁明远吓一跳,连忙走上前去:“不好意思,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谢心怡背过身不愿搭理,不也不想看他们委曲求全,点头哈腰的样子。
“你还翻白眼!”
耿云飞也挡在谢心怡面前,将她往后推,宽慰丧属:“各位消消气,吉时马上就到。”
“那女的是干嘛的?”
“司仪。”
“她这样能做司仪?我不要,换人!看见她那长脸我就来气。”
已经走到司仪台前的谢心怡听到这话,猛地捏紧拳头,指甲几乎要陷入她肉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好好,您消消气。先去位置上做好。我来做司仪。”梁明远连忙说。
谢心怡听罢,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梁明远今天来找大学生父母谈业务,为了显得专业点,穿了正装。
他给许田歌使个眼色,让她追出去看看。
许田歌小跑着走出礼厅,走廊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她又赶紧到殡仪馆外看看,烈阳刺得她眯起眼睛,哪有什么人。
赶紧打电话,也没接。
许田歌心想,她毕竟是大人,可能有什么心事需要静静,给她留点空间吧。
再回礼厅看情况,发现仪式已经开始,耿云飞做襄仪,引导家属。
她百无聊赖,晃晃悠悠去了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时,手机响起来。
她见屏幕上的备注,不由得瞳孔收缩,闪烁出一抹亮光,连忙接起来往外走。
“喂,学长,是有消息了吗?”
“田歌,有答复了!”
“怎么样?”许田歌心跳骤然飙升,咚咚咚地撞击胸腔,手心都开始冒汗。
从隔间出来的谢心怡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闪过许田歌的背影。
她洗好手后,又补了个妆才走出去。
路过许田歌时,她没有打招呼,径直往外走,但还是听到对话。
“你不要难过哈,本来馆长对你很感兴趣的,已经准备把你招进来了……”
许田歌心脏剧烈收缩,呼吸都紧迫起来。
“但被人截胡了,有个老员工把侄子塞进来,我这刚来,根基还不稳,说话没分量……”
“没关系的,谢谢你哈学长,你能推荐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下次有机会,我再推荐你。”
“谢谢学长。”
“不客气,没帮上什么忙。”
许田歌挂断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心情也跌落谷底,整个人都跟沉入无尽的海底,憋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漫无目的地往外走,恰好看见谢心怡呆呆地坐在一棵大树下。
谢心怡微微弓着背,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
“心怡。”
许田歌也坐过去。
谢心怡微微偏头,只字未语。
这是一颗上了年纪的香樟树,主杆粗壮的要两个人才能环抱。香樟树外砌了一圈花坛,花坛上又种下矮冬青,浓稠的墨绿好似要挤出汁水。
“我以为你走了。”
“没有。”谢心怡有气无力,冷淡若冰。
“你到底怎么了?”许田歌不是会主动关心别人的性子。
首先,她不擅长安慰人,问完之后不知道怎么接话茬;其次,她觉得当人伤心难过时,语言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只有靠自己扛过来。
除非自渡,别人爱莫能助。
但以她对谢心怡的了解,这是个自我的小公主,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应该不会过夜。
这都两天了。
“关你屁事。”谢心怡心里堵着一口火气,谁撞枪口就冲谁发。
许田歌难得关心别人,却得到这样的反馈,加上她也心情低落,平时贴在脸上的微笑面具瞬间撕碎,拧着眉,语气不善:“我又没惹你,你有气干嘛冲我撒?”
人总是把最不好的一面,留给亲近的人。虽然许田歌算不上亲近的人,但也没理由承受她的恶意。
“……”过了好一会儿,谢心怡好像良心发现似的,低声说,“对不起,我有点烦。”
“大家都很烦。”许田歌想到调回老家殡仪馆的事情,泡汤了,她也心绪不佳。
殡仪馆说出去不好听,但想进去委实不容易。当时学长说得天花乱坠,让她报以强烈的期待。
希望才是勒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如果放平心态的,就不至于影响心情。
“活着怎么这么艰难,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谢心怡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许田歌说,声音含在喉咙里都显得嘟嘟囔囔,风一吹就散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安逸是留给死人的。人这一世,可能就是来蹚浑水,受苦受难的吧。”许田歌苦笑一声。
回老家这种事情,要当机立断,越早越好。越是拖到后面,就越是麻烦。可能到最后,就回不去了。
随后陷入沉默,两人就并肩坐着。
望着同一片天空,躲在同一片树荫下,没有玩手机,没有交流。
时间像是静止了。
***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身后出现脚步声。
“结束了,收工。”
一看时间,竟然十二点多,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上面包车后,谢心怡和耿云飞坐在后排,各自抱着手机玩儿。
招聘网的app有通知,谢心怡点进去看,有公司约她去面试。
HR问:“你专业没写明白,学什么的?”
“工商管理。”谢心怡随便发,没有说“现在殡仪技术与管理”。
浅浅的撒个谎,应该也没什么吧?
耿云飞也在和女网友热聊。
他发了个哭唧唧的表情包,说:“终于结束了。好饿啊!”
女网友:“快去吃饭。还不知道你做什么的呢?”
“你猜呢。”
耿云飞耍了点小心思,发曾经布置的现场照片。
但画面里主要是花艺,没有水晶棺等东西。
“好鲜艳的花啊,你设计的吗?”
“和同事一起呀!”
“手艺真好。你是干婚庆的吗?”
耿云飞飞快地打下“不是”,犹豫过后又删掉。
还是保险起见,先不要提。等相处稳定,有感情后再慢慢跟她说。
“差不多吧,都是仪式策划。”
“那还蛮好的。时间好灵活,慕了。不像我打卡上班……”
“马上周末,要不去看新上的电影?”
“可以呀,都有什么?”
耿云飞连忙去搜近期电影,截图后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