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您慢走。有人需要就介绍过来。”梁志强站在门口,送走来订骨灰盒的客人。
见霞光漫天,时辰不早了,准备关门去买菜。
老城区有些脏乱差,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走个几分钟就到菜市场。
每到要收摊时,菜价会便宜不少。
他手里提着环保袋,与人接踵摩肩,染上几分烟火气。
走到巷口路灯亮起来,投下橘黄色的光,将城市勾勒的明暗相间。
“老梁!”刘桂芬刚从里头的棋牌室出来,手里夹着烟,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
“桂芬,饭吃过没?没吃到我家吃点?”
“不吃了,和老姐妹约好跳广场舞。上年纪了,晚上少吃点,不然三高什么的都上去了。”刘桂芬摆摆手,忽然响起什么,又说,“对了,今天那个家奠礼,钱付了没?”
“还没给,我还准备明天问问。”
“那你态度好点。”
“怎么了?”
刘桂芬抖了抖烟灰,按着眉头说:“刚刚搓麻将正上头,也没怎么听清楚,反正是打电话来给我说,有个小姑娘态度不好什么,我安抚几句,倒是没事儿。”
“谁态度不好?谢心怡吧!”梁志强想起自己让她干活,她老大不乐意,“这小姑娘娇气得狠,说不得骂不得,还使唤不动。明远这是给我请了个菩萨供在家里呢!”
“反正就这么个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先走了。”刘桂芬咧嘴笑笑,眼角的皱纹缩成一团。
梁志强心里有疙瘩,老大不舒服。
等他做好饭时,四小只也回来了。原本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他也不由地犹豫起来。
梁明远扯扯并不皱的衬衫,挺起胸膛,清清嗓子,得意的将一个合同丢在桌上:“爸!呶!”
他努努嘴,示意桌上的讲义夹。
“什么玩意儿?”梁志强放下盘子,在围裙上擦擦手,拿起来只看见“衣冠告别仪式”就怒发冲冠,抓起讲义夹敲梁明远的头,“你这败家子,净给我找麻烦!”
“爸,你再打我,我要还手了啊!”梁明远气得嗷嗷叫,快速躲开,余光妙想许田歌。
只见许田歌嘴角扯动,像是在憋笑。
看见她笑,也不管是什么笑,梁明远都开心,立马笑得像个傻子。
“你再看看清楚,别人给钱的!”
梁志强快速扫几眼,确定不是亏本买卖,顿时心花怒放,嘴上却不饶人:“那不也是白干活?!你什么时候能干点好事。”
“老板,这已经很好了。这证明你这丧葬店,能做特色的仪式,往后可是招牌。”耿云飞帮腔。
“行行行,别贫嘴,吃饭。”
众人围坐下来,白炽灯照得周遭影影绰绰。
谢心怡要减肥,只吃拳头大小的米饭,嘴大的两口就吃没了。
放下碗筷,她嗫嚅着嘴唇,也有点不好意思:“老板,明天有活吗?”
“暂时没有,怎么了?”
“没活的话,我想请个假。”
耿云飞立马接过话茬,咧着嘴笑开了花:“我周六也有事,出去一趟。”
“你又有什么事?”梁志强面色立马就沉下来。
谢心怡微蹙秀眉,淡淡地说:“反正几个小时就回来了,不会耽误工作。”
“我跟人有个约,嘿嘿嘿。”
“现在的年轻人啊,上个班怎么这么不踏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
梁志强知道谢心怡心气高,也不敢指名道姓地数落她,含沙射影地挤兑,“我这就是个小小的丧葬店,庙小,供不起你们这些科班出身,都是大佛。我把话撂在这儿,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走。”
“老板,我不过是去约个会,咋说的这么严重?”耿云飞低头刨饭,根本没听出梁志强语气中的讽刺,夹一筷子红烧鸡块,“我觉得你这丧葬店挺好的,管吃管住,又都是同学,没那些勾心斗角……”
许田歌和梁明远对视一眼,两人不自觉地神色异样。
她低下头继续吃饭,好似一切都和她无关。
谢心怡自然听出,梁志强这些话是说给她的。
她站在楼梯口,脚步跟灌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我现在就走”的话涌到嘴边,最后还是被她咽回去肚子。
等找到下家再说吧,不然还得搬出去租房子。
她咬住下唇,迈开步子上了楼。
梁明远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踹老爸一脚,没好气地说:“爸,你是不是就看我们不顺眼?整天科班出身科班出身的,反讽呢?”
许田歌放下碗筷,没有参与对话,低声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哈。”
也跟着上楼。
推门进入房间,谢心怡已经翻出睡衣,听见声音恶狠狠地望向门口。
“大嘴巴!”谢心怡瞪许田歌一眼后,收回视线,冷嘲热讽,“小学生吗?还告状!”
“你在说什么?”许田歌也很无语,拧着眉头语气不善起来,“不要一天到晚发神经好不好?”
“我找工作的事情,不是你说出去的?老板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我吃饱了撑的?去搬弄这些是非?”
“就知道你看见了,还装的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
许田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心怡身边,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走,咱们立马下楼找老板对峙,看看这事儿是不是我说出去的!你自己工作不认真,怪我头上?”
“对峙什么?你不也想换工作?和什么学长的电话我都听见了,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谢心怡气鼓鼓地道。
她没想到许田歌个子小小的,手劲儿竟然这么大,一直拽着她到门口,甩都甩不掉。
猛地拉开门,和端着一碟水果的梁明远四目相对。
三人皆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相望。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一分一秒都很煎熬。
是梁明远先打破沉默,他只当那些话没听见,咧开嘴笑得牵强:“那个……田歌,水果。心怡,我是来找你讨论司仪词的……”
许田歌和谢心怡不约而同地选择顺坡下驴,刚刚一点就爆炸的两个炮筒,跟被水浇灭似的哑了。
许田歌接过梁明远递来的水果。
“进来说。”谢心怡立马侧身让开。
“要不明天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梁明远没进去,停顿片刻,蠕动嘴唇又道,“心怡,我爸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你看他平时怎么挤兑我的就知道,他就这德行,刀子嘴豆腐心,人蛮好的。”
“我知道。”谢心怡低声说。
“那你们早点休息。”梁明远转身回房间。
他面上表现得风平浪静,但心底早已波涛汹涌,失魂落魄坐床边,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双目呆滞的盯着天花板。
而不爱收拾打扮的的耿云飞,此时正站在衣柜前挑选衣服,兴致勃勃地问:“明远,我面基穿什么比较好?你帮我看看?要不立马网购一套,周六应该能到……”
梁明远脑海中跟单曲循环一样,不停地播放“田歌要换工作”“田歌要换工作”……
“还有谢心怡说得那什么学长,是什么人?啥关系?不会也对田歌感兴趣吧?”
年少的心动,就要这么无疾而终?
如果她离职了,他俩肯定没有未来了吧?
虽然此时两人住在对门,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有跨不过去的鸿沟。
梁明远躺得跟棺材板似的,忽然诈尸般坐起来:“耿云飞,你有没有什么泡妞技巧?传授一下经验?!”
“我就说你小子见我脱单,会看得眼红吧?开始还嘴硬!”
“大哥,我错了!救救小弟吧!”
“那这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你来你来,先帮我挑衣服……”
***
女生宿舍。
梁明远走后,房间里陷入冰封般的冷寂,两人互看一眼后,都背过身去,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房间里的空调刚打开,还没什么效果,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许田歌见谢心怡没动,就拿换洗衣服先去洗澡。
水声哗啦啦的在耳边响,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梁明远肯定是听见了,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其实上班离职是蛮平常的事情,但让老板知道还有被干坏事抓包的尴尬,更何况她下家还没找好,得继续干下去。
但许田歌不是喜欢自寻烦恼的人,也就洗个澡的功夫,便已恢复泰然。
而在房间里的谢心怡却焦灼难安,后悔和愧疚像一把小刀,一寸寸地剜着她的皮肉。
只需稍微带点理智,她就知道自己错怪许田歌。
但闹得这么僵,开口道歉变得十分困难。
她拿着巧克力放到桌上,许田歌应该能看见,随后又拿了回来。
浴室传来的水声宛若昨天那场暴雨,又将她淋湿。
在听见浴室开锁的声音时,她飞快地将巧克力拿回来,背过身在床头做着掩饰的假动作,佯装冷淡的不看她。
可能是自尊,可能是倔强,可能是什么她自己都不懂的东西,她懦弱地将头埋进沙丘里,做鸵鸟躲避一时的风雨……
年少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
她只能带着这份煎熬入睡,苦苦承受着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