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东方既白,众人总算做好善后工作,离开殡仪馆时看见门卫大爷支着下巴坐在桌前,已经眯着眼睛打盹儿。
听见汽笛声,按开升降杆。
一到丧葬店,众人都哈欠连天,浑身疲软,上楼梯都是扶着墙走。
梁志强插着腰,指着卷起来放在角落的凉席和薄被说:“老张,你自己铺一下床。我先上楼睡觉,眼皮都在打架了。”
“你去吧。”
上楼后,梁明远飞快地冲个凉,沾枕秒睡,瞬间就梦周公去了。
许田歌素面朝天,洗漱很快,随便擦了点补水,戴上眼罩耳塞就躺下。
谢心怡从浴室出来时,已经听见她平稳规律的呼吸。
不管再累,谢心怡都要做补水和护肤,磨磨蹭蹭的天已微亮,环卫工人扫帚摩挲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
伴随着刷拉刷拉的乐章,她也坠入梦乡。
唯独在楼下打地铺的张实,明明脑袋昏昏沉沉,重得好似千斤巨石,但大脑又活跃不已,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拿出手机看看,依旧没有任何提醒,连个未接电话都没有。
“已经两天没回家了……哎……”他多希望妻子能关心他一下。
再次失落地放下手机,一瞬不瞬地望着天花板,辗转反侧。
***
猛的惊醒,张妈妈睁开眼睛。
班主任的话在她心中环绕整夜,此起彼伏地响起。
她伸手摸了摸床的另外一边,掌心微凉,张实没有回来。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开门往客厅的沙发望去,若是他回来的晚,怕吵到她休息,便会睡在沙发上。
依旧没人。
“这几日生意这么好?”张妈妈嘀咕一句,便往厨房去给孩子做早饭。
她却没有意识到,从前张实都会主动给她打电话告知动向,这两天却没有任何消息。
***
窗外鸟儿啾唧,树叶沙沙作响。
许田歌拧着眉头不愿掀开眼帘,熬大夜后补觉作用不大,只觉脑子昏昏沉沉。
素来没有赖床习惯的人,翻了个身不愿动弹。
猛然间,脑海里浮现出夏法医清俊的脸庞,瘦削高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只要想到她,胸口就跟烧开水似的,扑通扑通,咕噜咕噜的翻滚。
赖床一会儿,她慢吞吞地起来换衣服。
对门也有动静,梁明远应该起来了,随后听见开门的吱呀和下楼的脚步声。
谢心怡睡眠浅,稍一点动静就幽幽转醒,但不想动弹,躺在床上宛若一滩烂泥,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两点多了。”
“也睡了六七个小时,但怎么感觉没睡醒。浑身跟被人打了一样酸痛。”谢心怡抱怨。
“干殡葬就是这样。”
谢心怡翻个身,枕着手臂哀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好无聊……”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但就是感觉压抑窒息,前路迷茫。
忽然,她有点儿兴奋地说:“田歌,我们去逛街吧?再不出去转转,整天殡仪馆丧葬店两头跑,面对哭哭啼啼的丧属,我都要疯了!”
许田歌正拉开衣柜,对着寥寥无几的衣裳露出嫌弃的神情。
感觉没什么好穿的。
从前她总觉得衣服够穿就行,来来回回就那几件,省钱还不占地方。
但现在忽然衣服老气过时。
“可以呀。问问老板,有没有活。”
谢心怡出乎意料,她居然同意了,顿时精神起来,猛地跳下床往洗手间冲:“我先洗漱化妆。”
她风速从坐回桌前,翻出化妆品。
许田歌在她身边瞧着。
“要不,给你也化个?”
“行呀!”
谢心怡瞬间露出暧昧的神情,打趣地说:“田歌,你今天有些反常呀!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忽然这么积极。”
“……”许田歌但笑不语,满是甜蜜。
“夏法医?”
许田歌瞳孔地震,惊讶不已:“这么明显?”
“嗯,挺明显的。”谢心怡伸出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半晌:“田歌,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皮肤也好。”
“我想买几件新衣服。”对于初次心动,许田歌坦率又紧张,喃喃道,“忽然化妆会不会很奇怪?”
“不奇怪啊!”
“你追过男生没有?”
“你瞧我这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脸,我这大长腿小蛮腰,需要主动追男生吗?”
“那倒也是。”
“别怕,女追男隔层纱,让夏法医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
梁明远下楼,随便从冰箱里拿出食物充饥,他见张实目光呆滞地坐在店门口的竹编椅上,魂丢了似的。
“张叔?”
声音传到张实那头好像有延迟,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嗯?”
“你怎么了?”梁明远嘴里刨着饭和冷菜,担心不已。
张实因为失眠面色暗沉,眼睑浮肿,整个人没精打采。
“没事。”
梁明远连忙说:“等我吃完饭,带你去医院。”
“不去,去什么医院啊?”
此时,梁志强提着环保袋,袋子里冒出绿油油的芹菜:“起来了?我刚说给你们做饭。”
“我们不吃了。”谢心怡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梁志强:?
谢心怡:“我和田歌出去逛街,外面吃。老板,今天给假吧?”
“行,你们出去放松放松吧,这两天辛苦了。”
随后,谢心怡神秘兮兮地让出半道,抬眸望向扯着裙子,扭扭捏捏的许田歌,“下来呀。”
除了张实,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楼梯口。
许田歌不得不感慨谢心怡的化妆技术炉火纯青,将平平无奇的她捯饬成元气满满的甜妹。
她眼睛原本就又大又圆,睫毛被夹得宛若湖面的船桨,眼波流动间泛起涟漪。
鼻梁打上高光,阴影缩小稍显顿感的鼻翼,增加面部折叠度,变得小巧精致。
刚刚够扎起来的中长发编成两个蓬松的小辫子,微微耷拉在脖颈边缘。
谢心怡翻箱倒柜,将自己所有可爱的装饰都翻出来,选择两个小发夹,随意别在她耳边,是画龙点睛之笔。
许田歌的衣服都是T恤和牛仔裤,虽然不够清甜,倒也显得随性大方。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惊艳得仿佛谁将时光机按下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很……很奇怪吗?”她紧张地揉搓指尖。
梁明远傻呆呆地摇摇头:“田歌,你好漂亮!”
谢心怡则扬起下巴,满脸骄傲地展示作品。
“田歌,你稍作大半,和心怡不相上下!”
梁明远:“爸,你怎么老爱和人作比较。”
随后,他痴痴的咧嘴一笑。
谢心怡望着梁明远,眸中闪过一缕怜悯的光,腹诽:你这笨狗,她又不是为你梳妆打扮,还笑得傻里傻气的。
众人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独独张实在状况外,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你们去哪里逛街?我送你们。”说着,梁明远去拉张实,劝说着,“张叔,出发了。”
张实跟行尸走肉一般,竟也没有反抗,就被他推着上了面包车。
许田歌想省点打车费,没有拒绝梁明远的好意。
到商场后,将两人放下。
银灰色的面包车开走了,和满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的现代大都市有些格格不入。
“他带张叔去干嘛?”谢心怡看着电梯口的告示牌,琢磨去几楼吃饭。
“看心理医生吧。”许田歌回。
“你想吃什么?”
许田歌望着告示牌上精美的图画,食物看起来极其可口,不由得有些心疼钱包。
“我请你。”谢心怡好似看出她的心思,连忙补充。
“我全没吃过,都可以尝试一下,你想吃什么?”
最终选择谢心怡想吃的长沙菜。
***
医院走廊有些昏暗,梁明远坐在长椅上玩手机。
张实已经被护士带到心理医生的证室里,交流时长一小时。
他百无聊赖地在群里发消息:“逛的怎么样了?一会儿要不要去接你们?”
谢心怡:“刚刚开始吃。你什么时候结束?”
说着,消息拍了张饭菜的图。
“张叔刚进去,一小时后就差不多了。”
谢心怡:“小炒黄牛肉挺好吃的,下次来这家。我们还要逛街呢,你们先回去吧。”
“那我送张叔回去,再来找你们。反正我也没啥事儿。”
谢心怡盯着手机,忍不住撇嘴啧啧啧两声,低声说:“殷勤的来~”
随后,她望向许田歌,目光中满是调侃:“田歌,你看群消息。”
“有什么可看的?”许田歌打开手机,扫了一眼后就放一边。
谢心怡替梁明远捏把汗,心凉了半截。
甲之蜜桃,乙之砒霜。如果不喜欢,真的可以冷若冰霜吧。
她讪讪地笑了笑,不再提梁明远。
吃完饭后,谢心怡结的账。
许田歌立马将一半的钱发到她微信。
谢心怡看见弹出的提醒,刚到嘴边的“没事,我请你呀”又被她咽回去。
田歌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小天地,便领了红包。
两人开开心心地继续逛商场。
“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
“不知道,逛逛看看呗……”许田歌鲜少说“不知道”,但买衣服她确实不在行。
另一头,张实从诊室出来。
梁明远连忙迎上去,关心地问:“医生,我叔情况怎么样?”
“轻度抑郁,还不严重,放心,没什么大碍。但主要是解开心结。”
“什么心结?”
“你不知道?我跟你简单说一下。”医生并不奇怪,来心理咨询的人多半和家人有着隔阂,什么都自己扛着,“张先生跟妻子和女儿之间有小摩擦。他因为自己脸上的胎记很自卑,加上自己又是干殡葬行业的,被妻女嫌弃……他自我认知很低,觉得自己没出息,干着低沉的工作,不能提供妻女好的生活……”
梁明远边听边点头,默默地记下来:“这次他是为什么?”
“张先生去去学校,因此害得女儿被人歧视了。他心里过意不去,更加自我贬低。自我攻击挺常见的,越是对自己不满意,对生活的就越没有信心……”
和心理医生聊完后,梁张二人往停车场走去。
“张叔,心情有没有好点?”
“好点了。说我轻度抑郁?什么叫抑郁?”
“差不多就是心情不好吧。要不我送你回家?好好和阿姨聊聊嘛。”
“下次回去吧。”张实低下头,好似对回家产生恐惧。
他甚至会想,如果家里没他这个人,会不会更美好?
“你天天在店里打地铺,也不是办法呀。阿姨也会担心你的嘛。”
“她不担心。”一个微信消息都没有。
梁明远好说歹说,张实都不肯回家,他只能先开回丧葬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