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四下昏暗不明,只有礼厅灯火辉煌,明亮如白昼。
许田歌等人又排练好几遍仪式,整个人绷紧得好似一张皮鼓,丝毫不敢松懈。
没多久,女强人公司的同事陆陆续续抵达殡仪馆。
他们都穿着黑色衣物,庄严肃穆。
梁志强在礼厅门口发放小白花,许田歌引领众人入座。
世事无常,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前几日还说话的活生生的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此时已经没了朝气。
同事们乍然望见躺在水晶棺中安详恬淡的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网络投屏也已连接好,国外正是白天,亲人们已经准备就绪,逝者的容颜跃入屏幕,安静地好似仅是睡着了,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
端然站在司仪台前的谢心怡见吉时已到,举起话筒,温和却满含悲伤的声音便流淌下来:“各位亲属来宾,大家好……”
……
告别仪式进行的很顺利,虽然相隔万里,但通过网络,心是连在一起的。
国外,家属致辞时,屏幕上浮现啜泣的中年女人悲伤的面容,在场众人都忍不住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眶。
等仪式结束后,谢心怡柔声说:“礼成,请各位亲友自行悼念。”
在场的朋友同事都走上前,将一束红玫瑰放在水晶棺前,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的话。
“你是我遇到最好的领导,虽然严厉,却教会我很多……”
“你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下属,我的左膀右臂,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朝气蓬勃的让我一个大男人都自愧不如!真是天妒英才,本来下个月的会议,就要宣布你升任副总的……”
……
同事们陆陆续续散场,一个鲜活的生命也落笔写下终章。
梁明远叮嘱摄影师几句,让他们尽快将片子剪出来,紧接着,众人开始做善后工作。
远在海外的亲属给梁明远打来视频通话,嘤嘤哽咽,感激不已。
“真的谢谢你们,原本以为我们回不来,告别仪式会很冷清……一想到她要凄凉地走人生的最后一程,我这心里跟针扎一样疼。没想到,你们竟然办的这么好,这么温馨……”
许田歌等人垂着眼帘,虽然逝者和他们非亲非故,但情绪像瘟疫一样会传染,他们此时也满心悲伤,低声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梁志强已经预约排队,天亮后逝者就能火化,骨灰寄存在殡仪馆,等她的亲人有时间回国,再处理墓地等事情。
挂断电话,众人总算舒口气,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下来,疲惫犹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许田歌眯着眼睛,张大嘴打哈欠,梁明远也跟着打了个。
“总算结束了。”他看看时间,浅浅心算,“我们已经连续工作十五个小时了。爸,明天能不能睡懒觉?”
梁志强上了年纪,早就熬不住,眼睑浮肿,疲惫不堪:“这是我说了算的?要是没活,你们爱睡到几点就几点。”
谢心怡接过话茬:“那你别扯着嗓子喊我们吃饭!”
“吃完再睡,不然胃搞坏了!”
“不吃!”
梁明远望向许田歌,蠕动嘴唇,好似有些难以启齿:“田歌?”
“?”许田歌只觉眼皮千斤重,掀开都费劲儿,只是挑挑眉用神情反问。
“陪我一起推到停尸室?”
明明一个人推推车就行,非要两个人。随后,许田歌就反应过来:“你怕呀?”
“我不怕!”梁明远心里发毛,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他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里的恶鬼,好似看准时机,发疯似的来找他,但他还是嘴硬,“我怎么会怕?我可是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的!”
许田歌无奈地摇摇头,扶着推车的一边,扬起下颌:“走吧。”
梁明远顿时眉开眼笑:“嗯!”
两人将逝者推往停尸室,拐进虽然亮着灯却依旧显得黑魆魆的走廊,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昏暗的廊檐下抽烟。
那人平日里柔顺地耷拉在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翘起一角。
他听见声音,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望去。
“夏法医。”许田歌眉目含笑,低声地打招呼。
尽管声音好似缱绻的含在喉咙,但在静谧地能将她砰砰砰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夜里,还是无比清晰。
“田歌。”夏法医满眼疲惫,愁眉紧锁,似乎在为什么案子烦恼。
梁明远望向夏法医的目光火辣辣的,雄性气息怦然炸裂,尽管他已经拼命克制,却依旧不甚友善。
夏法医满心都在案子上,生怕错过丝毫能寻找到真相的线索,故而没能领会到梁明远的敌意。
因为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是礼貌地微微点头。
梁明远别开脸,并没有接受他的善意。
从停尸间出来时,许田歌三步并作两步往回走,也不知她在急什么。
拐过昏暗的走廊,夏法医的背影还在廊檐下。
他微微靠着墙沿,单手按着太阳穴,正在接电话。
许田歌不停地上下打量他——雪白长褂衣角的褶皱,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指尖,圆润的耳廓、饱满耳垂上那颗微小的痣……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梁明远微微偏头,望着许田歌,心凉了半截。
“明远,你买的咖啡还有吗?”走到礼厅,许田歌迫不及待地问。
“嗯。”
“在哪?”
“那边放着……”他话音刚刚落下,许田歌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拿起一罐咖啡往外走。
素来厌烦社交的许田歌,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看见夏法医就忍不住望向他,渴望靠近他,哪怕只是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
她想,月老总算想起自己,舍得牵红线了。
这大概就是心动吧?
此时,夏法医已经将放下手机,放空地望着殡仪馆外的坝子。
风拂过,树影绰绰。
“夏法医。”许田歌低声唤了一句。
“嗯?”夏法医疑惑地微微转身,垂着眼帘望着面前娇小的小姑娘。
“咖啡,喝吗?”许田歌纤长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眸子里闪烁着光,宛若碾碎的星宿。
“谢谢。”夏法医并未拒绝,接过她递来的咖啡,随意问,“你们结束了?”
“嗯。”许田歌点点头,又问,“你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道……结束,鬼知道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谢心怡刚收拾完电脑,随口问:“田歌出去干嘛?”
梁志强和张实正在收拾残花,都没做声。
而梁明远站在礼厅门口,偷偷摸摸地望着正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神情有多复杂,悲伤期艾,无声的呜咽,同时,嫉妒是他面目全非。
谢心怡走到梁明远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就明白过来。
忽然,她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那样一个大高个,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地望着许田歌。
而许田歌却望着一个陌生的,眼里完全没有她,甚至和她毫无瓜葛的男人。
但谢心怡看得出来,田歌眼中有倾慕,有动容,有鲜少出现的情绪涌动。
“明远,要不算了吧。”谢心怡也不确定是不是多管闲事,但她真的忍不住劝他放弃。
也许大部分女生会因为某个男孩子对她好,被感动包裹后答应在一起。
但许田歌看似娇柔可爱,其实是最有主意的,她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脾气又倔强,多半不会妥协。
“什么算了吧?”
“单恋没有好结果的。”
谢心怡还记得,许田歌曾说过,梁明远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可能,她喜欢的就是夏法医这种——成熟稳重,文质彬彬。
梁明远沉默了,他陷入沉思。
在最开始想要追求许田歌那些时日,一受到挫折,他也想过要放弃。
但每次再看见许田歌时,他的目光好似被焊在她身上一般,不停地追随。
不知不觉间就坚持了这么久。
现在说放弃,他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不愿意,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放弃,就跟染上D品上了瘾,欲罢不能。
他偏要自造地狱,他偏要画地为牢,他偏要独吞业果。
等累了,力气耗尽了,再逼他坚持,他也做不到了吧。
然而此时此刻的梁明远,浑身充满力量,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想到此处,他走到梁志强身边,直接伸手在他裤兜里摸。
“你干嘛?”
“烟呢?”梁明远连忙道。
“你啥时候开始抽烟的?”梁志强倒是不反对,侧身让出裤兜的方向方便他拿。
“现在!”
梁明远拿着一盒烟,闷头朝许田歌的方向冲去。
那时,许田歌和夏法医已经结束聊天,准备各自忙碌。
“夏法医,来根烟?”梁明远凑上前去,将一支烟抽的露出烟屁股,整盒递过去。
“不了,只抽一根。”夏法医摆摆手。
梁明远讪讪地收回手,自己叼一支在唇边,自以为很狂炫酷霸拽地按下打火机,狠狠地抽了一口。
谁知道,烟直接呛入鼻腔,他感觉此时若是咳嗽会很没面子,落入下乘,只能憋着。
然而,喜欢和咳嗽都憋不住。
喜欢一个人,就算不说,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
咳嗽,这是自然的生理反应……
“咳咳咳!”梁明远爆发出拖拉机般的咳嗽声。
“你有毛病哦?不会,干嘛抽烟?”许田歌一脸看傻叉的神情,盯着他。
还站在门口的谢心怡想着梁明远可怜巴巴的,帮他一把,大声喊:“田歌,过来。”
“咋了?”
“你过来!”
梁明远咳的满面通红,总算顺过气儿来。
夏法医转身准备回法医解剖室继续工作,被叫住。
“夏法医,聊两句?”
“嗯?”夏法医: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面对夏法医满是疑惑的目光,梁明远顿时又手足无措起来,却梗着脖子继续问,“那个……那个夏法医,你……”他摸摸鼻子,琢磨措词。
“???”夏法医。
梁明远:“那什么……你觉得田歌怎么样?”
夏法医:“???”
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这是什么狗屎问题。
梁明远:“我觉得田歌挺好的,你呢?”
看着梁明远如此反常和尬聊,身为人民警察,破案无数的夏法医若是还不明白,面前的小男生矫揉造作惺惺作态是为了什么,那就愧对他的工作了。
“噗嗤。”夏法医忍俊不禁。
梁明远对上他一副“看小朋友”幼稚胡闹的戏谑的神情,又气又怒,刚想张牙舞爪的暴怒来掩饰内心的虚脱。
夏法医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我已经订婚了。”
梁明远:???
瞬间,他好似被人扎了个洞的皮球,瞬间偃旗息鼓。
“田歌不错。”夏法医说完后,转身往法医解剖室走去,只留下一抹清瘦单薄的背影。
梁明远反应好一会儿,才彻底领悟他的意思。
——他已经订婚了?
好耶!太棒了!
“田歌还不知道!”梁明远低嚷。
夏法医云淡风轻地回:“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在殡仪馆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大呼小叫不礼貌,梁明远真的恨不能仰天长笑!
小人得志的那种!
他正摩拳擦掌准备和情敌大干一场,情敌直接弃权了!
他能不开心吗?
梁明远仰起头,见月圆如盘,星宿漫天,宛若他的心情一样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