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的偏执
陶罐2023-03-27 16:273,893

  “云飞,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梁明远十分不舍。

  耿云飞低垂着脑袋,顿了顿后摇摇头,低沉着嗓音回:“我决定了。”

  许田歌没有说话,百无聊赖般用筷子戳着白米饭。

  谢心怡已经放下碗,安静地坐着。

  气氛莫名其妙就充斥着伤感。

  “我决定回来家。可能要转行了。”耿云飞鼻头酸酸的,说完后就站起身,“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梁志强看他都没怎么动筷子,连忙挽留:“再吃几口。”

  耿云飞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上楼梯,留下的只有闷响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谢心怡才问:“他到底怎么了?”

  “可能是面基的事情,被打击了。”梁明远猜测。

  谢心怡小声嘀咕一句:“干殡葬确实没什么前途,转行也好。”

  “吃饭吧。”梁志强敲敲桌子,催促道。

  耿云飞回到房间里,环视四周,望着住了几个月的地方。

  桌子虽然老旧,地方也不算大,却亲切的紧。

  他挪动屁股,在硬板床上蹭蹭,虽然很硬,却也睡习惯了。

  他正呆坐着出神,忽然发现门被轻轻推开,三个脑袋冒出来,一个个都满面哀戚。

  “哎哟,我又不是得绝症,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梁明远率先进去,许田歌和谢心怡跟在后头。

  谢心怡也不想把气氛搞得过分沉重,瞄了几眼乱糟糟的房间,嫌弃地说:“你们房间应该收拾收拾,窗户打开透透气。”

  整天开着空调,房间里都有一股怪味。

  许田歌拉开椅子坐下。

  梁明远:“云飞,你什么时候走啊?”

  “就这几天吧,我看看车票。”

  “要不陪我爸过个生日再走?”

  耿云飞犹豫片刻,摇摇头说:“不过了吧,到时候更加舍不得走。”

  热闹过后的空虚落寞,才最刺痛人心。

  “那今天晚上我们出去聚聚,就当给你送行。”谢心怡提议。

  就连平时绝不多花一分钱的许田歌也附和,点点头说:“看电影,唱歌,吃烧烤都可以。”

  “不送了,搞得那么隆重。以后微信常联络嘛,有机会还是可以聚的。”耿云飞还是摇头,他像是把头埋进沙丘的鸵鸟,不愿意面对这次分离。

  或者,他不愿意面对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打败——回了家乡,决定转行。

  “我先收拾行李了。”耿云飞说着站起身,拿出塞在床底下的行李箱。

  好像只有这样果断决绝,才能快刀斩乱麻,让悲伤追不上他。

  他的行李极其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裳,和一个笔记本电脑。

  谢心怡和许田歌站了会儿,就回了房间。

  梁明远想要搭把手,却又不知做什么,最后只能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将衣服胡乱叠一下,塞进箱子里。

  去角落里找充电器,怕遗落东西……

  “没少什么吧?”耿云飞环视四周,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只剩下枕头。

  梁明远:“没事,要是少了东西,我寄给你。”

  “嗯。”

  之后,两人缄默不语,也不知说点什么。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谢心怡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外卖,还有两扎啤酒,笑着说:“确实不用搞得那么隆重,咱们就在房间里喝点酒,好吧?一起共事这么久,都还没一起出去玩过。”

  耿云飞脚边放着行李箱,总算不再拒绝。

  “田歌,过来吃夜宵。”谢心怡冲着对门大喊,“把我的零食也全都拿过来。”

  他们直接将凉席铺在地上,烧烤、炸鸡、啤酒等零食全部堆在中间,一人占据一角,围坐起来。

  谢心怡性子好爽,猛地拉开冰啤酒,撕拉的气泡声刺激着耳膜:“都举杯,干一个。”

  许田歌几乎不喝酒的,但没开口拒绝,拉开啤酒,举杯过去。

  “云飞,其实转行真的没什么,我也想转行来着。”谢心怡率性的说。

  她跟玩“狼人杀”自爆一样,吓三人一跳。要不要这么坦诚。

  “啊?”

  谢心怡点点头:“真的,不过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找到就走。”

  耿云飞震惊地看看谢心怡,又望向梁明远,这么当着小老板的面说,不太好吧?

  梁明远注意到耿云飞的神色,无所谓地道:“我知道这事儿。”

  “哦。”耿云飞恍然大悟地嘀咕,“难怪你之前总是请假,不会是去面试吧?”

  “猜对了。”

  许田歌私下里话不多,只是握着冰啤酒。

  梁明远拿过一串鱿鱼须递给她,她自然地接过来。

  “心怡,你也是面试其他行业?”梁明远疑惑地问。

  “嗯,就是不太好找。你们说,我要不要再自考个本科?到时候就不用殡仪的毕业证了。”

  ……

  酒过三巡,气氛真好,四人都已经喝得面色红润。

  啤酒不醉人,但是撑肚子,时不时有人离席去洗手间。

  微醺后大家也放开些,天南海北的闲聊起来。

  “诶云飞,是你爸妈逼你转行吗?”

  “也不算吧,我自己也不太想干了。反正迟早都要转行,早死早超生。谢心怡,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学殡葬啊?听说你高考分数挺高的,上个本科没问题。”

  而且,谢心怡一身公主病,高傲的跟眼睛长在头顶似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学殡仪的。

  换做往常,谢心怡肯定是不会说的。

  可能是酒精上头,也可能是房间里橘色的灯光实在是太温暖,她竟然正儿八经地回答:“其实挺荒唐的,可能是为了赌气吧。”

  “???”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眼中满是疑惑,等待她继续说下。

  谢心怡:“我单亲家庭嘛。”

  众人谁也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爸妈离婚后,很快就有了新对象。我名义上是判给爸爸的,但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

  “然后呢。”

  铺陈这么多,似乎也没有说到为什么学殡葬。

  “我高三时,奶奶去世了。她有三个孩子……”说到这时,谢心怡的眼睛忽然红了,垂下头躲避众人的目光,“你们都转过去,别看我!”

  她拼命深呼吸,吞咽唾液来整理情绪,让自己平和下来。

  然而汹涌的心潮宛若海水,一浪一浪地打在沙滩上,以至于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们应该看过那种新闻吧,明明生了好几个孩子,却没一个肯养老,我家差不多就有点这种情况。”

  “不患寡而患不均,可能是遗产没分清楚,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我大爹姑姑还有我爸,吵得不可开交,没有人肯出钱安葬。”

  谢心怡的思绪飘到遥远的地方,好似又回到冷清黑暗的老房子里。

  奶奶的遗体笔挺地躺在床上,谢心怡独自在空空荡荡的家里。

  现在回忆起来,她都不知道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脑子是懵懵的,如梦似幻极不真实,好似自己也跟着奶奶一起去了,只留个空壳在人间。

  好在奶奶去世在冬天,遗体不至于烂在家里,发出恶心的臭味。

  最后,还是街坊邻居看她一个小女孩可怜,找到村里,筹钱给老太太安葬了。

  “那时候,我就赌气填了殡葬,就想将来有机会,一定要给奶奶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谢心怡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都从牙缝里挤出来。

  “现在补办了吗?给你奶奶的葬礼。”许田歌疑惑地追问。

  她似乎有点理解谢心怡为什么个性有些好强了。

  可能需要被关注吧。

  “还没有。”谢心怡摇摇头。

  梁明远不解:“为什么不去?是找不到人帮你策划仪式吗?我可以抽时间,跟你回一趟老家,帮你办。”

  许田歌心中一惊,梁明远总是这么直率热情,滚烫地让人不知怎么接住。

  “不是。”谢心怡摇摇头,她轻轻地捏扁已经空掉的啤酒罐,易拉罐发出脆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等学了殡葬,目标好像消失了,我也不想再补办了。”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谢心怡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当初有多想给奶奶补办葬礼,现在就有多不想忘记这件事。

  可能是后悔学了殡葬,以至于连最初的契机,都被她仇视和忽略,不愿再提起。

  “当初草率了,你们别笑我,真的有点后悔,大好前程就这么毁于一旦。”谢心怡苦笑一下,然后扬扬下巴,跟击鼓传花似的轮到梁明远了。

  “我啊?”梁明远挠挠头,浑浑噩噩地憨笑,“我爸让我报考的嘛,我就报咯。田歌,你呢?”

  许田歌将啤酒贴在脸上降温,明亮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卷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翕张的翅膀。

  她是敷衍一下呢,还是像谢心怡一样,掏心掏肺地说真话?

  酒精作祟,她笑着坦诚:“我是听说殡葬就越率百分之一百二,实习还给工资,我就冲着钱去的。”

  “你家真的有那么穷吗?”谢心怡终于忍不住。

  在大学时,她多多少少听到点传言,许田歌平时省吃俭用,每个月还要往家里寄去很多钱,被当成廉价血包一样压榨。

  “穷的话,好像也还好吧,周围家境其实差不多,都不富裕。”许田歌有点晕晕的,微微眯起眼睛,继续道,“就是奶奶重男轻女,所有资源都给了弟弟。”

  许田歌的爸爸在她年幼时就去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奶奶做主。

  在她心中,妈妈就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什么都不肯争取,她甚至怀疑妈妈已经彻底被奶奶洗脑了。

  许奶奶的老旧思想是觉得,姑娘总是要嫁出去的,没必要念太多书,读书读得好不如嫁得好。

  因此,在许田歌高中毕业后,就让她出去打工。

  许田歌的高中,还是她哭天抢地争取来的,可能也是考虑到孩子太小,出去打工也不方便,许奶奶就同意了。

  这一次念大学,许田歌知道这招不管用,表面上答应的很好,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

  那年,她背着比她还重的编织袋,跟随老乡南下打工。

  在上火车前,她独自一人溜走了。

  人潮汹涌的火车站,她紧紧地捏着火车票,紧抿着双唇,莽撞的寻找去往大学所在城市的标识牌。

  这件事在她心里谋划了很久,久到明明是第一次出逃,却好像已经演练了无数次。

  她坚定地望着前方,甚至已经忽略内心的慌张和恐惧。

  到目的地后,她打工赚学费,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像是水滴坠入大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再后来经济宽裕点后,她给妹妹许言言寄了个二手手机,和她保持通讯。

  但严厉地警告许言言,不许和家里人说任何她的情况。

  只要让家人知道,她还活着,好好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就好。

  每到寒暑假,同学们都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只有许田歌会去实习。

  大家都以为她是家境不好,勤工俭学。

  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家可以回。

  自偷跑出来已经三年了,她一个电话都不曾打过,也没想过要打。

  她曾用一分钟的时间想过,自己是不是太执拗,太不近人情了。

  毕竟是亲人,何必这么较真儿呢——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读了大学,找到了工作,步入正轨。

  算了,和解吧。

  但她只用一秒钟否定“自我怀疑”。

  ——奶奶是她的亲人,但不让她读书,强迫她过不想要的人生时,可没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应该也有些怨恨的吧。

  她有时候甚至想,就应该让这份“恨意”像钉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心上,才让她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绝不软弱,绝不退缩。

  闷着头,独自穿过人山人海。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 关系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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