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梁志强已经含沙射影地敲打过谢心怡，她也不好顶风作案，第二天的面试就改期了。
那家公司是大小周，HR很好说话，热情地让谢心怡有点受宠若惊，双方约在周六。
然而，这两天丧葬店里完全没出工的活，冷冷清清的连个上门买寿衣骨灰盒的顾客都没有。
谁没事儿，来逛丧葬店呀。
四小只全都躲在楼上的空调里，梁志强在楼下看店。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谢心怡大部分时间都在写衣冠告别仪式的策划案，许田歌用头模练习化妆，时不时在网站看点缝合的视频，买仿真皮练习各种针法。
大学学时一般就两种：间接缝合法和连续缝合法。原来，外科医生有好多好多种缝合。
这些都是技术活，熟能生巧。
因此，许田歌的半边桌子上摆着一个头模，一个假发模具，一块仿真人皮……
乍一望过去怵得慌，怪吓人的。
许田歌和谢心怡并排坐着时，两人各干各的，中间好似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谁都不会越过去。
最开始，谢心怡还想着缓和气氛，犹豫要不还是先道歉算了。
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许田歌又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个性，她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压根儿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结。
最终导致这个慌乱中拉出来的死结，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像是眼睛里的沙，不痛不痒，又膈应的难受。
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低压的人，先败下阵来。
自然是谢心怡。
她主持词写得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晃动脖子，舒活筋骨。
余光瞥向许田歌，意外地发现她也打开了word，好奇地主动找话：“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
“……”
谢心怡一噎，这人就是传说中的话题终结者吧？
让她怎么接？
许田歌最初还要戴着微笑面具，故作友善可亲，现在反正已经撕破脸，完全不用再装。
私下里，她真的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说。
谢心怡气得用脚勾住椅子，往前挪动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这声音吸引得许田歌扭头望向她，只见她面色铁青，十分难看。
“破椅子！”
这老式的木头椅子又重又硬，坐得谢心怡腰椎疼。想着要离职，重新买一把很浪费，只能先将就。
此时，许田歌反应过来，估计谢心怡误会了，以为她故意不肯说。
“真没什么，就是记录一下工作中遇到的故事。”
许田歌私下里就这性格，换往常她都不想解释，毕竟现在和谢心怡住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想闹得太尴尬。
谢心怡听完，心中满是惊喜，正好趁此机会冰释前嫌，连忙说：“这样子。这两天好空，周六我们去吃烧烤，然后看个电影怎么样？”
整天宅在房间里，她感觉自己都要长蘑菇了。
“你和明远云飞去吧，我就不去了。”许田歌毫不犹豫地拒绝。
谢心怡：？？？
从前怎么没发现，许田歌这么小心眼？我都先低头了，还在生气！
“那好吧。”她也没有再坚持，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她也要面子！
如果许田歌能有读心术，听到谢心怡的腹诽，一定大呼冤枉。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小心眼。
去吃一次烧烤，看场电影，就算聚餐大家AA，加起来怎么也要个一百多吧？
可能对别人来说，一百多没什么，但是对一个要“养家糊口”供妹妹念书的许田歌来说，这钱真的不少。
她十分节约，能不多花就不多花。
谢心怡哪里知道许田歌的心思，猛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她走下楼，站在楼梯口对梁志强说：“老板，明天我能请个假吧？”
“干嘛去？”
“看个电影咯。”
梁志强见谢心怡收敛不少，就没有为难，爽快地答应下来：“去吧，手机别静音，要能联系得上。”
“知道了。”
谢心怡上楼时，看见梁明远从房间出来，正在敲门。
“明远，看电影去不去？”
“周六？我没时间诶，要去弄3D打印的模型。”
“好吧，云飞呢？”谢心怡望向没关门的男生宿舍。
耿云飞正抱着手机，笑得一脸猥琐：“周六我有约了呀！”
“那好吧！”谢心怡原本想着面试完放松一下，没想到约个人这么困难。
梁明远站在女生宿舍的门口，问：“田歌，明天陪我去科技公司？”
“行。”许田歌不假思索就同意。
谢心怡：？？？
她目瞪口呆地站着，这绝对是在生气！答应梁明远都不答应她，过分！
想到这里，她心口酸溜溜的，一股气直冲脑门儿。
主持词也不想再写，猛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钻床上后用空调被盖住脸。
她不禁想：自己真的有那么讨厌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她？
好像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可能真的性格有问题吧。
在成长的道路上，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漆黑的雨林里。
那条小径是那样长，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尽头。
她以为长大可能就好了，却没想到，长大后的自己是那么平庸，甚至还不如小时候。
也不知看到的哪本书，总是描绘成年后的自由，好似天高海阔任人飞，再也没有束缚。
却不知，翅膀早就被淋湿了，飞都飞不起来。
谢心怡莫名其妙就emo了，胸口堵着一团棉絮，压抑地她喘不过气。
“谢心怡，没事。一个人就一个人，成长本来就是孤独的……”她垂下眼帘，在薄被里翻身，将自己卷成茧子的形状，逼迫眼眶里婆娑的水雾渐渐散去，却还是忍不住呢喃，“奶奶，我好想你。”
什么都一个人，还是好失落，尤其是脆弱时，像猛地一下被人攻击软肋，流血结痂。
如今，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她了。
她也好想有个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
周六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虽然已经立秋，但还是跟盛夏一样酷暑难耐。
梁明远和许田歌早早就出了门，到科技公司后将材料交给工作人员，建模完成后是打印，三天后再去取。
从科技公司出来后已经中午，梁明远一边走一边用查到附近最近的商场。
他一想到许田歌只是把丧葬店当跳板，如果有更合适的去处就会离职，心里就慌张的厉害——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看来，小说里男二的深情守护这条路走不通，他得加快脚步，转变策略。
“田歌，现在还早，要不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终于，梁明远露出自己的“獠牙”，这才是他让许田歌陪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
“很近，地图上显示只有六百米，走几分钟就到！”梁明远还在拼命说服。
许田歌连忙摇头：“不去。”
“我请你。”
“不去。”许田歌心想：你请我，我不也得下次请回来？说到底还是浪费钱。
“票已经订了。”梁明远虚晃一枪，他根本就还没订。
“……”许田歌无语，“退了。”
“你真不想看啊？”梁明远顿时臊眉耷眼，像是一只被主人训斥的可怜巴巴的大金毛，“还是不想和我看啊？”
“有啥区别吗？”
许田歌迈开步子，坚定地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脚下生风，没留一丝余地。
梁明远只能跟在她身后，酸涩地嘀咕：“当然有！”
不想看，是对看电影没兴趣。
不想和他看，是对他没兴趣。
虽然许田歌也从未表现出过对他感兴趣……但是吧，不停地印证这点，还是钝痛难耐。
“单纯不想看电影。”许田歌想了想，调侃道，“超过十块钱的局，都不要约我。”
“我请你。”
“欠人情更难还。”
换往常，许田歌是不会说这么多的，礼貌客气的拒绝就好。
自从被盛夏暴雨浸透衣衫，少年澄澈炽热的目光像是隆冬时放置在脚边的小太阳，烤的身上暖洋洋的，她紧闭的心门就翕开一条缝隙。
“和我客气啥？这么生分？”
梁明远不禁在心底哀叹：梁明远啊，你任重而道远！
但他也能察觉到，许田歌不再像从前一样刻意保持距离，会随性地和他开玩笑了。
现在，至少从“系里·不太熟·只知道名字”的同学，转变成相处随性自然无需戴面具的朋友了吧。
虽然进步很慢，但总算迈出一步了。
不管前路多么艰辛，他都会像站在悬崖上跳海似的，猛地一头扎进去。
绝不回头，决不放弃，直到精疲力尽。
坐上面包车后，梁明远嘟嘟囔囔不死心的声音，和引擎发动时的轰隆隆的声响夹杂在一起：“田歌，以后我们有机会一起看电影吗？”
“看情况吧。”许田歌感觉到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莫名有些心疼，又松口说，“下次叫云飞他们一起吧。”
“好耶！”梁明远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面包车从停车场拐出去，行道树缓缓地往后退。
道路两旁种了微月，粉红连成一片。
***
谢心怡化妆收拾妥当，打车到约好的公司面试。
介于之前几次备受打击，这次她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吧。
但她着实没想到，面试只有离谱和更离谱。
人在倒霉时，下坠根本就不见底。
到公司后看见许多人排队，等了会儿就轮到她。
进入HR的办公室，她原本准备了大概两分钟的自我介绍，谁知道才刚说完几句，就被HR打断。
“你大学什么专业？”
谢心怡猛地咬紧嘴唇，纠结过后决定撒谎：“工商管理。”
“嗯，其实学什么专业都没事，我们公司比较在意能力。”
谢心怡心中一喜，那等入职之后再说自己是学殡仪的，应该也没事吧？
HR就继续问，“有交往的对象吗？”
“单身。”
“那近期有结婚的打算吗？”
我TM单身，和空气结婚吗！
要不是在面试，谢心怡就骂出来了。
“结婚和找工作有关系吗？”
“有点关系，但只要近期没有结婚的打算，就可以。”说着，HR抬起头望向谢心怡，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露出诡异的满意的笑容。
“我们公司现在还有一个总经理私人助理的岗位，你要不要试试？”
谢心怡不解地反问：“我应聘的不是文案策划吗？”
“文案策划已经满了，只剩下私人助理。这工作前景很大，底薪加提成，只需要陪总经理应酬就好。总经理单身离异，房子很大，最好能够住他家里，帮忙做饭做家务什么的……”
谢心怡听HR越说越离谱，这特么到底是招聘私人助理，还是招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到这里，她感觉万分屈辱，嘴里跟被塞了苍蝇一样恶心。
她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HR，讽刺道：“我感觉你比我适合这个岗位。”
说完，她转身就朝外走。
高跟鞋咔哒咔哒地响，走得威风八面，脚下生风。
等走出公司后，她才掏出手机，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句，找到公司的招聘启事，毫不犹豫地点举报！
“虚假招聘”！
希望别的女孩子不要上当受骗吧！
走进电梯后，红色的楼层显示不停地跳跃，头顶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得她阵阵眩晕。
虽然告诉自己不气不气，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但是，真的好气啊！
她忍不住掏出手机点进小群，发：“气死我了！”
梁明远：“怎么了？”
谢心怡：“遇到奇葩了！”
梁明远：“展开说说。”
但谢心怡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就没有再回，她余光瞥见四楼有电影院，飞快得重新按下楼层。
她拿出小镜子补妆，同时用大拇指和食指撑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强颜欢笑。
让恶心的东西见鬼去吧，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哪怕是哄自己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