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心怡随便买了最近场次的电影票，已经没什么好位置，在后排的边角里。
她摸着黑进去，为了不影响其他观影人，猫着腰矮着身体。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对情侣，两人卿卿我我好生腻歪，一边看还一边聊天。
谢心怡烦躁地看两人好几眼，最后还是忍住没说话。
忽然，她余光瞥见前排有个眼熟的后脑勺。
“耿云飞？”
谢心怡泛起嘀咕，用手机偷拍一张发在群里:“@耿云飞是你吗？”
耿云飞刚和女网友面基成功。
女生稍微有点照骗，P图果然是中国的魔法，也不知道到底动了哪里，反正就是和照片很不一样。
但是，女网友性格讨人喜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
耿云飞手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在女网友伸手拿时，他递过去，同时自然而然地往她的方向靠。
春心躁动让他根本无心看电影，闲碎地说着话。
“你平时双休吗？”
“双休，你呢？”
“我不定的，看生意。不过你如果双休，我就双休……”
拿爆米花时，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两人都好似触电般缩回来。
他感觉到手机震动个不停，却没有立即看，等女网友不再说话时才拿出手机。
群里，谢心怡偷拍他，照片模糊不清，但正好拍得他和女生两个脑袋凑一起，昏暗的光线下，平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梁明远：“面基成功了？心怡，女孩子好看吗？”
谢心怡：“我又没有透视眼，从后面怎么看得见？云飞，你自己群里发张照片。”
耿云飞飞快的打字：“别闹。”
然后，他就将手机塞回去，不再看了。
这是一场商业喜剧，谢心怡觉得片子有些尬，但周围人的笑声瘟疫般传染，让她也傻乐起来。
电影快散场时，她在群里问耿云飞：“一起回去不？”
耿云飞没玩手机，因此没回。
谢心怡转念一想，是自己不解风情了，耿云飞肯定想和女网友过二人世界，她插一脚干嘛。
这么想起来，她已经单身两年。
就大学入学谈过一场，两个月分手。
电影散场后，她准备回丧葬店。但又好奇女网友长什么样子，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偷看。
耿云飞出来后就发现谢心怡异常的举动，不停地使眼色让她别捣乱。
女网友:“去哪吃午饭？”
耿云飞早就订好附近的一家西餐，他找的口碑最好的，价格有点小贵，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二楼，这边走。”
群里。
梁明远：“心怡，好看吗？”
谢心怡：“没看清。他们进电梯了。”
耿云飞：“谢心怡！你别闹！”
许田歌拿着手机，只窥屏，不发消息。
见几人在群里打打闹闹，她也不由得笑起来，眉梢飞扬。
谢心怡连忙挤进电梯，因为人多，大家都保持站立的姿势，不敢乱动。
耿云飞贴心的抬起手臂，将女网友框在自己的臂弯里，撑起一小圈安全的港湾。
谢心怡：“你小子挺会呀！”然后就开始在群里直播两人的进展。
耿云飞尴尬不已，原本悄默默和网友面个基，现在倒好，公开处刑。
谢心怡：“看见正脸了，挺可爱的。”
梁明远：“无图无真相，上照片啊！。”
谢心怡：“他们下电梯了。”
但一楼后，谢心怡仰头望着明晃晃的烈阳，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她心情好不少，打车回丧葬店。
此时，耿云飞和女网友到预定好的西餐厅，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刚到就叫到号。
女网友对耿云飞好感倍增，赞叹道：“感觉你好细心呀。”
“还好啦，来之前我做功课了。”
耿云飞心想，我毕竟干服务行业的，可不得面面俱到嘛。
见女网友望着他的眼神光泽闪烁，好似铺陈零碎的星子，他感觉有戏。
等餐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虽然东拉西扯显得很生分，但能感觉到，彼此在拼命地靠近对方。
正聊得火热时，梁明远的微信弹出来，是个私聊：“云飞，你什么时候结束？有活了，能回来不？”
“几点？”
“七点要到。”
耿云飞扫一眼时间，才四点多，应该来得及。
但他还是谨慎地问：“吃完饭，你还有想去周围逛逛不？”
女网友连忙说：“不去啦，我晚上还有事的。”
“哦。”
女网友好似担心耿云飞误会是拒绝，又说：“我们下次再约。”
“好！”
耿云飞回梁明远：“来得及。”然后发了个定位过去，“直接来附近找我，我就不回去了。顺路不？”
过了一会儿，梁明远回复：“还可以，不算绕。”
***
殡仪车停在福禄寿丧葬店门口，梁明远拉开副驾驶上去，一看见是朱国荣，惊呼起来：“朱师傅，今天怎么是你？”
朱国荣无奈地笑道：“被辞退了嘛，现在开车。还有一个人呢？”
“这会儿在外面，我们开过去接他。”
“行。”
梁明远给耿云飞发消息：“出发了，半小时左右到，你准备一下。”
耿云飞和女网友聊得火热，回：“收到。”
此时，桌上已经只剩下残羹冷炙，耿云飞想着半小时应该能结束战斗，时间刚刚好。
但梁明远没收到回消息，担心他没看到，连忙电话打过去。
耿云飞为了不破坏气氛，就拒接了，回微信：“知道了，马上结束。”
另一头，朱国荣催促：“车停哪里？地下车库去？”
“先停进去吧。”
梁明远发给耿云飞：“你从E出口出来，就可以看见车，快点！”
现在时间还早，但再过半小时就要下班高峰期，路上堵的厉害，梁明远又打电话催促。
不知何时开始，女网友看耿云飞有些焦虑难安，聊天也心不在焉的。
“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耿云飞脑子一抽，立马说：“没有，没关系。你吃饱了吗？”
“嗯。你可以接电话的呀，没关系。”
女网友瞄见耿云飞手机又打来电话，已经连续好几个了。
这一次是他妈妈的，最近总是夺命连环call，他烦躁的挂断。
几乎是无缝衔接，梁明远的电话又打进来。
女网友敏感地皱起眉头，想到网上交友不靠谱，这不会是个海王吧？或者已经有女朋友，劈腿？
“你要不还是接一下电话吧？”
“没事没事。”
“不会是你女朋友打来的吧？”女网友试探的问。
耿云飞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起来：“怎么可能？”
“那你手机在响，干嘛不接？”
“一会儿接。”
“你现在接，开扩音。”
耿云飞无语：“我单身！是我同事。梁明远，一看就是男生。”
“那你干嘛不敢？接电话呀，开个扩音呗。”
女网友想，诡计多端的臭男人，有意隐瞒，会将暧昧对象备注成“10086”呢。
耿云飞只好接起电话，为自证清白打开扩音。
已经进地下车库的梁明远急得不行，尤其是朱国荣还在不停地催促。
看见电话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输出：“云飞，你在哪里？饭吃完了没有，我们已经到了，你再不出来，接运遗体真的要迟到了！”
耿云飞脑子里嗡嗡的。
坐在他对面的女网友，脑子里同样嗡嗡的。
很快，女网友反应过来，惊讶地瞪大眼睛，尖声尖气地质问：“你不是跟我说，你是干婚庆的？原来你是干殡葬的！”
“我没说，是你自己猜的……”耿云飞顿时臊眉耷眼，垂着脑袋低声狡辩。
“恶心！骗子！”女网友对他的印象本来挺好的，已经有了好感，却发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顿时气愤恼恨失望难过融为一体。
女网友拎起包转身就走。
耿云飞见面基泡汤，慌张地上前去拽女网友的手腕，尝试着挽留。
被女网友用力地甩开，好似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你别碰我！”
耿云飞可怜巴巴甚至带了点哀求：“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看着眼前的饮料杯，端起来就朝耿云飞泼过去，“骗子！大骗子！”
在耿云飞愣神的瞬间，她落荒而逃。
她的骂声瞬间吸引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耿云飞身上。
耿云飞此时是货真价实的被公开处刑。
他只觉时间已经停止，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隔开。
而路人落在他身上异样的目光像是烧红的烙铁，落在他身上。
交头接耳发出的低声议论，海浪似的此起彼伏，将他掀翻，耳鸣似的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耿云飞才稍稍回过神。
手机还传来梁明远紧张的喊声。
“云飞，你怎么了！？”
“云飞，你没事吧？”
“云飞，你说话！”
随后，是嘈杂的风声，斯拉斯拉的格外刺耳。
“耿云飞，你在哪家店？”
电话那头的梁明远大约猜到发生的事情，飞奔上楼来找他。
耿云飞被橙汁浇得身上湿淋淋的，头发上还残留着黄色的碎屑，狼狈不堪得像是被主人遗弃在风雪中的白毛小狗。
脏兮兮，又可怜，眼睛里都是摇曳闪烁的水珠。
耿云飞稳住心神，拼命控制颤抖的音色：“明远，我没事，现在就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整个人都是蒙的，世界倾覆，天旋地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前台，怎么结账，怎么走出西餐厅的。
才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梁明远抓着手机，环视四周找西餐店。
在梁明远的目光落到耿云飞身上时，他重重地舒了口气，冲了过来。
风掀起他的衣摆。
“明远。如果我是女孩子就好了。”
“我陪你去泰国，变个性？”梁明远见他囧态百出，慌张调侃。
“踏马的，我好想哭！”
“男人哭吧不是罪！”
“……”耿云飞确实想哭。
梁明远手机响起来，朱国荣打电话过来催促。
“要不还是回去再哭？先去接尸，真的要迟到了！”说着，梁明远拽着耿云飞就往地下车库跑。
朱国荣等得焦急，忍不住数落一通，他现在对和丧属冲突有应激障碍，生怕做得不好被投诉。
耿云飞垂头丧气地坐到殡仪车后排，都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橙汁碎屑，飞快地拿出手机，想给女网友解释。
梁明远快慰他：“你别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耿云飞没说话。
他绞尽脑汁，将自己肚子里为数不多的笔墨全都用在道歉上。
他感觉，比小时候写以“我的妈妈”命题的作文，都要认真百倍。
反反复复念，来来回回的遣词造句，就很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
而开车的朱国荣只顾着烦躁，因为下班高峰期，堵车了。
“本来时间绰绰有余，还能遭到个半小时，现在什么时候到，谁知道？”朱国荣看着导航上一长串红色，啪啪啪地狂按喇叭。
耿云飞还沉浸在面基失败的悲伤中，鼓起勇气，将长长的小作文发过去。
“！”
啪嗒，红色的感叹号冒出来。
耿云飞脑海里被人丢了炸弹，只剩一片废墟残骸。
被拉黑了。
愣了半晌，赶忙到社交软件上尝试着发一个表情。
“对方已将你拉黑”的提醒弹跳出来，冷漠无情地呼在耿云飞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