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郁郁葱葱的花坛下，坐着两个小女孩。
“真羡慕你，每次妈妈都来开家长会。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父母就好了。”小女孩双手拖着下巴，望着校门口的方向。
张颖手里把玩着随手薅来的一片枫叶，嘟囔着说：“我也羡慕你，爸妈总是能给你买最好的玩具。妈妈还那么漂亮，像贵妇一样……”
说着，她偷偷地瞄着同桌女孩手腕上的小天才手表，脚上的名牌运动鞋。
“你妈妈也很漂亮温柔呀。就是你爸爸……还好你长得不像你爸……”不然，颜值要大打折扣。
“什么我爸？”张颖听见这话，只觉浑身紧绷，瞬间警惕起来。
女同桌疑惑地问：“就是刚刚和班主任说话的那个大叔，脸上有个胎记那个……不是你爸爸吗？”
“他不是我爸！”张颖想也没想就矢口否认。
“？？？”女同桌不明所以，嘟囔起来，“我见他不停地看你，又把手机给你妈妈，还以为是你爸爸呢。”
“你别乱说！那不是我爸！我没有那样的爸爸！”张颖好似被踩到尾巴焦急，龇牙咧嘴的猫咪，语调变得尖锐，“你不知道就别乱说！”
女同桌被她吓一跳，又见她激动且充满敌意的模样，顿时也来了气，大喊起来：“我知道，那就是你爸爸！你别不承认！你爸爸脸上有块大胎记，还是干白事的！我看见了，他开得那个面包车，是接死人……”
“你闭嘴，闭嘴！！！”张颖担心被人听见，立马起身去捂女同桌的嘴，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不许乱说！”
“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同桌挣扎着将她推来，站起身往旁边走，“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走开！”
说完，女同桌扭头就走。
张颖脑子懵懵的，只剩下一团浆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呆呆的盯着女同桌离开的背影。
风一吹，树梢上的红枫飘飘洒洒地坠下几片，落在她脚边。
***
许田歌等人回到丧葬店，从冰箱里拿出梁志强给他们留的饭菜，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坐在天井的桌上吃起来。
梁明远倒了一杯椰汁，放在许田歌面前，然后扯着嗓子朝着楼上，喊：“心怡，下楼了，来讨论策划案！”
“什么策划案，有新活了？”
“就猝死的那个。”
谢心怡穿着拖鞋下楼，用鲨鱼夹随意地将头发固定在脑后，她不解地问：“这么神通广大，找到防腐师了？”
“去哪找？”梁明远摇摇头。
“那是？”
梁志强和张实听见这话，也不由地好奇起来，都竖着耳朵听：“有什么方案？”
许田歌低声解释：“远程殡葬，把仪式全程直播给丧属。”
“啥意思啥意思？怎么没听懂？”梁志强用手指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得直白点，就是视频。理解了吧？”梁明远。
谢心怡顿时来了兴致，喃喃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梁明远傲娇地扬起下巴，洋洋得意地翘尾巴：“那是，也不看看谁这么聪明绝顶！”
“臭小子，给点阳光就灿烂，是吧！”梁志强顺手就给儿子后脑勺一下。
“爸！你别老打我！烦死了，手这么痒痒吗。”梁明远抓狂地大吼。
“行行行，聪明聪明。”梁志强改揉揉儿子的脑袋，“我是没听懂，但你们有本事把这单活拿下来，才算真的圆满。”
“有奖励吗？”许田歌嘴里塞着油炸小黄鱼，咬得咔嚓咔嚓作响，忍不住开玩笑。
别说，梁志强的厨艺不是一般的好，每天的饭菜都不带重样的。
“事儿都没办成，就想着要奖励？”
“这不得提前说好？”
“行行行，这单生意若是能谈下来，每个人多给二百块钱红包，行不行？”
“切。”谢心怡不屑地翻白眼，才两百块。
许田歌高兴地鼓掌，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好耶！”
梁明远见坐在对面的许田歌财迷的样子，打心眼里觉得很可爱。
“一个人两百块，你们四个就是八百，可不是个小数目，别看不上！别的地方过年发红包，也就两三百块。”
张实一听，还有自己的份儿，也高兴起来：“老梁，还是你实在！”
“大家一起干，都有份儿。”梁志强见已经吃好饭，将碗筷收到厨房，督促道，“都别高兴地太早，赶紧想方案。”
“看给老板急的。”
“哈哈哈。”
谢心怡上楼把笔记本抱下来，三人团坐一起，开始讨论。
梁明远：“心怡，你有没有主持过远程仪式？”
谢心怡：“没有。”
许田歌：“我在墓园实习时，倒是遇到过清明祭扫，在外地打工的子女回不来，会委托工作人员去扫墓。把鲜花水果摆放好后，给丧属拍个视频过去。感觉大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谢心怡：“明远，你打算怎么说服丧属啊？”
梁明远摸着下巴，翻开小本子推过去给她们看：“我在网上搜的，互联网殡葬的优点，什么省时省力之类的……”
许田歌：“我觉得最直接的是，他们不方便回来，远程殡葬不需要他们回来，这一个点，就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梁明远点点头：“我觉得，最好还是先把预算摸一摸，别等我们策划的差不多，他们觉得价格贵，一票否决……我联系一下摄影团队，看看他们一场仪式的报价，是多少。”
“殡仪馆的网行不行哦？”谢心怡怀疑地说。
“应该可以吧，殡仪馆又不是很偏的……”
梁志强和张实走到丧葬店门口抽烟，两人看见小辈们讨论地热火朝天，已经戒骄戒躁，对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一支烟见底，张实将烟头丢地上，用脚尖碾灭，说：“老梁，没活我就先回家了，得回去给老婆女儿做饭了。”
“你说咱这是什么命，都是大男人做饭。”梁志强开玩笑。
“一家人，谁做都一样。”
干殡葬忙起来，半夜三更都不着家，因此，张实只要有空就会待在家里，做饭做家务一把抓：“有活就给我打电话，立马过来。”
“去吧去吧。”
张实提着化妆箱骑上电瓶车，顺便去一趟附近的菜市场，然后再绕回家。
半路上时，他看见灯火通明的商城，犹豫片刻，还是将电瓶车停在路边，走了进去。
之前，他听见女儿提起过，同学都有小天才电子手表，说起来兴高采烈，满眼都是羡慕。
但是妻子觉得很浪费，没有必要，一直没舍得买。
他走到商场里，绕了好一圈才找到柜台。
柜姐礼貌地问：“先生，要点什么？”
“有没有给小孩子戴的电子手表？”
“这边都是。您要什么款式？”
“有没有，那个……”张实拧着眉头回忆，“那个粉丝的，动画片的联名款。对，迪士尼联名款，有没有？”
“这边是，您看看。”
张实知道女儿喜欢粉色，瞄了一眼价格，虽然不是很贵，但也不便宜。
他现在的手机才一两千块钱，已经用三年，总是提醒内存不够，他都舍不得换。
现在住的房子太小，又是老旧小区，隔音效果不好。
等攒够钱，看看能不能置换个稍微大点的……
生活的重担压在他肩头，让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就买这个吧，帮我包起来。”
提着购物袋，他脚步都轻快不少，想象女儿收到礼物时，开心地又蹦又跳的神情，嘴角泛起淡淡笑容。
指不定还会跳起来抱着他，说：“谢谢爸爸。”
张实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一路上地吹着口哨，哼着古早的小曲儿。
到家后，他走进厨房，围上围裙。
……
张实刚刚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餐桌时，就听见“咔嚓”开门声。
“回来啦？洗洗手，来吃饭。”
“颖颖，去洗手。”
张颖站在厨房的水槽边，踮起脚尖才能勾到水龙头的开关。
张实解下围裙，笑盈盈地想要摸摸女儿的头，谁知她猛地闪躲，让他手尴尬地晾着。
他面色忍不住变了变，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化为云烟。
停顿片刻，他又扬起笑脸，和妻子说话：“今天老师都说什么？有没有夸颖颖呀？”
“夸了，说她乖巧听话，读书也勤奋，没什么问题。”
张实从柜子上拿过购物袋，拉开椅子坐下，笑容满面地夸奖：“我们家颖颖就是最棒的！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说着，他就将礼盒拿出来：“颖颖，来看看。”
张颖却拿起碗筷，垂头丧气地说：“放着吧。”
张实见状，不解地用嘴型问：“她怎么啦？”
张妈妈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接过礼物盒，打开后故作惊喜地逗女儿开心：“哇塞，小天才手表诶！还是你喜欢的粉色，颖颖，你不是念叨好久了吗？爸爸给你买回来啦！”
张颖看见心心念念的宝贝，瞳孔地震，眼前一亮，脸上总算涌出一丝笑容。
“爸爸帮你戴上好不好？”
张颖却摇摇头说：“放着吧，明天戴。”
“来，让爸爸帮你戴上，看好不好看！”
妻子话音落下，张实就自然而然地拉女儿的手腕。
谁知张颖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忽然发难，猛地一甩手，尖声大喊：“你不要碰我！”
瞬间，张妈妈神色巨变，乌云密布，板着脸训斥：“张颖！你干什么！怎么可以这么跟爸爸说话！”
“我不要他做我爸爸！”
“那你去找阎罗爷，重新投胎！”张妈妈同样拔高声音，继续训斥，“快点，向爸爸道歉！”
张实见妻子和女儿吵起来，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充当和事老：“算了算了，没事儿。”
“这事儿不能惯着，张颖，向爸爸道歉！”
张颖宛若受了莫大的委屈，双眼通红，豆大的泪水就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尖叫着喊：“我为什么要道歉！你平时不也嫌弃他，我为什么要道歉？”
霎时，张妈妈好似被闪电劈中，石化当场。
女儿的控诉戳中她的痛处，将大人那虚伪的遮羞布狠狠撕碎，让她一丝不挂地暴露出来。
张妈妈只觉无地自容。
是啊，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如果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她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又怎么会这样呢？
张实再次被刺痛，他放下小天才手边，缓缓地站起身，却依旧装作没事儿人的模样，笑着说：“我想起来，老梁那里还有点事儿，就先去忙了。”
“老张，吃完饭再去吧。”妻子连忙叫住他。
张实摆摆手，拉开门就往外走：“时间要来不及了，路上随便吃点什么凑合一下。”
“手机拿上。”
“嗯。”
张实慌张地接过手机，垂着眼帘不敢看妻子，拉上门落荒而逃。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洒下来，将小巷子分成明暗两半。
张实不自觉地走到阴影里，点燃一支烟，缓缓地抽。
腥红的小点儿不停地往上移，烟圈从他鼻孔冒出，他的心惆怅万分，背影显得孤寂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