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上书房内一片静谧。良久之后,慕容湛才开口:“阿兮,你随我去御花园走走罢。”
九歌随着慕容湛走出上书房,内侍总管便立马跟上了慕容湛,但慕容湛却是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于是一路上便只有慕容湛与九歌。
慕容湛走得极慢,九歌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突然之间慕容湛便停了下来,九歌也就停了下来,哪知慕容湛却立马转身走得九歌身边,一把将九歌拉到他身边。
“我喜欢你与我并肩而行,就像在神医谷一样,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九歌愣了半晌,随后她便挣开慕容湛的手:“你该知道的,我们之间再不可能像神医谷那样,你不是我的师兄阿湛,你是北庭的皇帝。”
慕容湛苦笑:“是我奢望了。”
九歌似乎也有些心下不忍,于是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而是按照慕容湛所说与他并肩而立。
“当年,我为了完成母妃的遗愿,为祖父洗清冤屈,并登基为帝,成为一代明君,辜负了你,我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后悔当初没有将你从端木彧的身边带走,让你后来受了那么多的苦。当初我选择放手,出了母妃的遗愿与自己的职责之外,我还希望你能真正找到一心一意之人,既然身为帝王的我做不到,那就让其他人代替我去爱你。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你会成为端木彧的皇后,我心不甘,却也还是希望你能幸福。现在,你说你很幸福,我心下却不知是何感受了。”
九歌走在御花园中,秋风萧瑟,御花园凋零而颓败,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继续听慕容湛说。
“人最是自欺欺人,我一直说希望你幸福,只是你的幸福不是我带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心如刀割,还是会嫉妒那个让你幸福的人。”
九歌看了看慕容湛,然后说道:“我知道你还是那个一心为我着想的阿湛,你没有逼迫我与行之分开,也没有用阿意来威胁我,你只是想看看我好不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对不对?”
慕容湛没有回答九歌的问题,他领着九歌走到另一处地方,不像是御花园内。
慕容湛按动石门上的开关,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门。九歌随着慕容湛走进这处院落,恍惚以为自己透过这道门来到了神医谷。
“当年我即位之后,便秘密修造了一座属于神医谷。你知道的,我再也回不去神医谷了,所以我只能在这里进行怀念。每当我疲累时,我喜欢到这里来,想象我还在神医谷,你还在我的身边,一切都还没有变。”
九歌走到桃花树下。北庭寒冷,桃花树极难成活,也不知慕容湛是如何建造出神医谷的一草一木—它们早已习惯了南方的气候。
慕容湛走到九歌身边,然后示意她跟他一起走,随后两人便来到了屋后的药田,药田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忙碌。
“师父,阿意!”九歌喊道,随后便奔向他们。
慕容清与沈意连忙抬头看向九歌的方向。
沈意连忙放下草药,飞奔向九歌:“娘!”
九歌一把抱住沈意:“阿意,娘好想你!”
“娘,我也很想你。爹和妹妹都还好吗?”
九歌连忙拭去了眼角的泪:“他们都很好。”
慕容清赶来,看见抱着沈意的九歌道:“你来了。”
“嗯,师父,我来了。”
慕容湛也走了过来:“师父。”
慕容清叹道:“傻孩子。”
四人在院前的桃花树前的木桌旁坐下,慕容清对九歌说道:“当年之事我全都告诉了阿湛,想来这么多天了你们之间也都已经说清楚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干涉了。”
九歌点点头:“阿湛和我都明白的。”
慕容清接着说道:“那天阿湛回神医谷看我,想让我为恒儿看病,而他看见阿意便多想了些,然后便套出了我的话,于是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后来我便带着阿意随阿湛来了北庭,原先想着写信告诉你的,但阿湛却想看看你,于是我便想着你们也该有个了断了,也就随阿湛了。”
九歌却是有些心急道:“恒儿怎么了?”
“无事。你不必担心。”
听到慕容清这样说,九歌便安心了几分,对于慕容恒,九歌总归是亏欠的。那个孩子,慕容兮只在在生下他时见过他一面,近七年过去,而九歌没有慕容兮那一段记忆,所以并无关于慕容恒的任何印象,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慕容清给她看过的慕容恒的画像与书信上。
一旁的慕容湛听到九歌的话,心下便有些欣慰。虽然母子之间并未见过,但毕竟是血浓于水。
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意虽然不知道九歌、慕容清和慕容湛在说些什么,但看见慕容清的示意,还是与九歌告别,随着慕容清离开了桃花树,留下九歌与慕容湛对坐着。
慕容湛知晓慕容清的用意,只是如今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恒儿过些时候就满八岁了,我希望你能见见他。”
“我会留下来陪他过生日的。恒儿,他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慕容湛有些晃神:“当年我去神医谷,见到那个孩子,看见他身上与我一模一样的胎记便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了。后来听师父的解释我才明白,及笄之日,我们皆中了合欢散,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有了恒儿。在我的恳求下,师父将恒儿交给了我,然后我便带着恒儿回了北庭,并立他为太子。”
慕容湛接着说道:“或许是我对他要求过于严苛的缘故,恒儿并不爱笑。只是这皇宫终究是虎狼环伺,他不可能拥有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我的江山终究是要他继承的。”
九歌想起慕容湛小时候也不爱笑,总是一板正经的模样。如此,九歌便慢慢拼凑出了慕容恒的模样—就像小时候的慕容湛一样。
“想必你也知道我这些年除了恒儿并无子嗣,我只是不想让恒儿再经历夺嫡的兄弟相残。你说要怜取眼前人,我知道白贵妃是一个好人,但我并不爱她。或许夫妻之间,相携一生不需要爱情也可以罢。”
九歌不知该如何回答慕容湛,只是他对恒儿的一片苦心九歌都明白,这对一个帝王来说确实极不容易了。至于他说夫妻之间不需要爱情也可以相携一生,九歌不敢苟同。
“我知道很多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也细水长流地走过了一生,但若是人有选择,谁又不希望共度一生之人是自己所爱之人呢?你说你不爱白贵妃,或许只是你还没有发现罢了,因为你还没有放下过去,还沉湎在自己制造的回忆幻象里。”
慕容湛没有继续聊起白贵妃,而是接着说起慕容恒。
“恒儿娶亲那日,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为他主持大婚。”
九歌愣神,那似乎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只是那时候她早就不在人世了。还有八年的时间,八年之后,恒儿想必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罢,那时候他会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吗?
“好。”
慕容湛笑道:“许多人都说恒儿与我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道他以后会喜欢上怎样的女子,会不会像你一样?”
九歌也不由得笑了起来:“都说子肖父。”
“到恒儿生辰的时候,把沈行之、沈意也叫上罢。过了生辰,你们便回去罢。”
听到慕容湛这话,九歌有些恍惚,难道慕容湛真的已经放下了?
“放下或未曾放下又何妨,我总归不能强求。你有你的幸福,我有我的执念,若不能相守,就这样天各一方,各自怀念便好。”
慕容湛说完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九歌于是也跟上了他。
“我带你去看恒儿。”慕容湛拧着石门上的按钮,随即便打开了石门,九歌同他一起走出了他的神医谷。
慕容湛带着九歌来到上林苑,指着马场上正在射箭的小小少年道:“那便是恒儿。”
九歌看着聚精会神练习射箭的慕容恒,隔得虽然远,但九歌还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果然与慕容湛小时候极为相像,连那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都极为相似。
慕容恒连发三箭,箭箭直中靶心,当他回身取箭的时候便看见了慕容湛,于是便向慕容湛走来,来到慕容湛跟前之后便对着他行了一礼:“参见父皇!”
慕容湛将慕容恒扶起:“不必多礼。”
慕容恒虽然看见了慕容湛身旁的九歌,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好奇之色,而是看向慕容湛:“父皇今日怎来到上林苑?”
慕容湛拍了拍慕容恒的肩膀:“无事便来看看你,这些日子你的箭术颇有长进了。”
九歌看着慕容湛与慕容恒父子俩寒暄,一时便被晾在了那里。
慕容湛似乎是才注意到身旁的九歌一般,对慕容恒道:“你幼时曾一直问我你的母后在哪里,现在父皇告诉你,这位便是你的生身母亲。”
慕容湛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但慕容恒却是愣在了当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九歌看着一时呆愣无言的慕容恒,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