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只是当时已惘然
已经入秋了,北庭境内冷风啸啸,越是北上这萧索的意味便愈发强了。好在终于到达了北庭的都城云京,穿上了狐裘的九歌终于觉得这北庭的秋天也没有那么萧瑟,而云京虽不比南昭京城的繁华,却自有一股大气凌然。九歌不知这是北庭秋天带给她的错觉,还是北庭的气质使然,让这秋天也不觉有几分磅礴。
为首的侍卫九歌后来知道他叫陈放,是当年陈大将军的部下,也是如今慕容湛的心腹。
陈放并没有马上带九歌与沈行之去皇宫,而是先将他们安置在了一家客栈,随后自己便先率人回宫,看他神色匆匆,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九歌与沈行之在客栈安置了一番之后,便开始在其他侍卫的尾随下逛起了云京。
“行之,你曾走南闯北,可来过这云京?”九歌挽着沈行之的手走在云京的街道上,突然这样问道。
“我曾来过这号称云上京都的云京,但那时候的云京并没有如今的安定富足。平心而论,慕容湛确实是一个好皇帝。”
九歌没有想到沈行之会这样说,她也有些感慨:“是啊,当初我便知道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现在,他已经做到了,我很开心。”
九歌说完之后便拉着沈行之在人群中飞奔,许久之后,两人便来到了河边,九歌喘着气说道:“终于甩开他们了。”
沈行之为九歌顺着气,听到这话不由得一笑:“若你想甩开他们,一早告诉我便是,也不至于这样气喘如牛了。”
九歌平顺过来之后便对沈行之道:“我只是享受这样一种过程罢了。”
不知道九歌看见了什么,她拉起沈行之便接着跑。
“行之,你说这样跑着看云京的夜景是否更美上几分?”
沈行之从没有这样“走马观花”地看过夜景,但这样一看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
跑了不久之后,九歌便有些累了,她撑着树喘气,沈行之却是依旧气息平缓。
九歌平复了一下心跳之后便开始坐在地上,夜色下,她头顶的大树看上去十分蓊郁,地上也没有看见半片落叶,九歌不由得奇怪,突然树上便飘落下一根红丝带,上面写着“信女祈愿得一心人,白首相偕,丁香”。
九歌借着远处的亮光看清了她靠着的确实是一棵树,但上面的并不是叶子,而是一条条红丝带,每一根红丝带上都写满了心愿,挂满了一树。
沈行之看九歌拿着一根红丝带发愣,便问道:“怎么了?”
“这棵是什么树?”
沈行之看了看这棵大树,拿过九歌手中的红丝带:“这是一棵月老树,信男信女在此处悬挂写上心愿的红丝带以求一段圆满姻缘。听闻是极灵验的。”
九歌环视着这一条河,发现这河边每隔三十丈便有一棵月老树。
“这条河也叫姻缘河,七夕那日河里放满河灯,每一盏河灯便象征着
达成的一个心愿,这也就意味着月老树成全了一对有缘人。那座桥叫做鹊桥,七夕男女在此相会,以期寻到自己的有缘人。”
九歌听得入迷,没有想到北庭这看上去几分磅礴几分冷然的国家,也会有如此细腻温柔的一面。
“行之,我们把这个心愿挂上去好不好?”
沈行之二话不说便一把将九歌抱住飞身跃上月老树,在较为粗壮的树枝上站定,扶着九歌挂上了那条坠落的红丝带,随后两人便坐在树枝上,在月老树上看夜景。
九歌斜靠在沈行之的肩上:“行之,你说,人死后真的会有轮回吗?是不是真的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渡过忘川,将前尘往事一并忘记,然后重新进入下一个轮回?”
过了许久,沈行之看着高悬的明月悠悠道:“奈何桥也好,孟婆汤也罢,忘川又如何?我若不想将你忘记,什么也无可奈何。”
沈行之见九歌半晌没有声音,便看向她,这才发现九歌已经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抱着九歌飞下月老树,沈行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惊醒了九歌,惊扰她的好梦。
夜市已经散了,街市上零星几人而已。
到了客栈,沈行之将九歌放上了床,为她掖好被子,然后便吩咐小二打来热水,亲自拧干热毛巾为九歌净脸。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拥着九歌一起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九歌与沈行之便起身在客栈用了饭,然后陈放便来了,带着他们便准备前往皇宫。
来到皇宫前,看着魏巍皇宫,九歌不知为何有了一分茫然。
看见九歌站在皇宫前踌躇不前,沈行之握紧了九歌的手,牵着她一起步入了宫门。进入了宫门之后,便见一位内侍领着一行宫女向九歌与沈行之走来,陈放对那位内侍吩咐了一番之后,那位内侍便恭敬地迎着九歌与沈行之来到了一处院落,看样子并不是内廷所在。
那位内侍将九歌与沈行之带到此处之后,便吩咐那些宫女好生服饰九歌与沈行之,然后对九歌与沈行之说:“二位暂且歇在此处,到时候皇上自会召见。”
内侍离开之后,九歌与沈行之便舒了一口气。九歌原先还担心慕容湛会把她和行之分开,现在却是安心了不少。
“行之,还好你在我身边。”
“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两人在这处皇宫院落住了几日,十分平静,但他们却是不知道关于慕容湛的任何消息,这样过了几日之后,慕容湛突然下了口谕要单独见九歌,沈行之虽然放心不下,但还是尊重了九歌的决定。
九歌随着内侍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但九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慕容湛居然会选在上书房见她。
九歌一个人打开上书房的大门,走进了上书房,只看见空旷的宫殿之中一人身穿龙袍背对站着,似乎是在深思什么,或者是无法面对她罢。
九歌不知该称呼他为谁,是该称陛下,阿湛,还是师兄?
就在九歌纠结的时候,慕容湛却突然转过身来,他看着一脸迷惑的九歌道:“阿兮。”
九歌在这一声“阿兮”中回过神来,“阿湛”便脱口而出。
慕容湛缓缓走向九歌:“我曾无数次梦到你回到我身边,这一次终于不再是梦。”
九歌愣愣地看着慕容湛,此时她无言。
慕容湛终于走到九歌的身前,他伸手抚上九歌的脸:“你变了容颜,换了姓名,还曾失了记忆,还好,我终于找到了你。”
九歌回过神来,她身上将慕容湛的手从脸上拿开:“我想你已经从师父那里知道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那么你也该我的选择。”
慕容湛有一丝愣神,也有一丝伤感,似乎是被九歌打破幻想。
“我知道,所以我给自己留了这么多的时间去想明白,但,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而且我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是爱你的。”
九歌看着慕容湛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了在神医谷的岁月,那时候的他们那么年少,那那么无忧,她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生一世那样过下去,然后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只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我来这里,是为当年做一个了断。”
“我们之间的十五年,哪能说断就断,我对你的爱哪能了断?你告诉我,你要如何了断?你知不知道,与其说你在为当年做一个了断,还不如直接了断了我。”
九歌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慕容湛说,她知道隔了近十年的岁月,他们之间不是说了断就能了断清楚的。
“当年是你选择了放手,我能为你做的便是成全,如今你想挽回,但我却选择放弃,所以,我来是请求你放手成全,就像当年我那样。”
慕容湛似乎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往:“是啊,若那时候我没有放手,我们之间的结果是不是会完全不同?”
九歌不愿回答关于“如果”的这个问题,因为所有的如果都指向一个结果—木已成舟。
“若是那么容易放手,我这十年为何还会如此执迷不悟?”
九歌其实有些明白慕容湛的心情,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苦痛。
当一个人拥有了他以为的一切时,他渴求的却是为了现在的这一切而放弃的那些。
没有所谓的放弃,便没有得到。得到与放弃,有时就在一念之间而已。
“阿湛,放下罢,何必执迷于过去,何不怜取眼前人?”九歌背对慕容湛说道,“你可知道,当初你选择对我放手,我虽伤心却还是选择成全,放下那段过去,所以,后来我便能爱上端木彧,而他带给我无尽的伤痛,我便再次放手,出宫也好,失忆也罢,不过是放下的一种手段,而我从没有后悔过。放下过去,你才能重新爱上另一个更值得你爱的人。”
“若是那么容易便能放下,我这十年岂不是一场笑话?若是那么容易放下,世上何来那么多痴男怨女?若是那么容易放下,你为何还要选择失忆?”
九歌确实很难回答,难道她该告诉慕容湛,因为她活了三世,看得更明白,也因为她只剩九年寿命,所以没有那么多时间纠结于过去?
“若你愿意,你也可以选择失忆。”
慕容湛苦笑:“那段记忆于我而言是难以割舍的,是心底最为珍贵的存在,我如何舍得?若是痛苦能让我铭记,那便让它一直痛着也比遗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