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四天前下午,冉婷薇出去买菜时看到一名乞儿,被他的凄惨震惊了。
看那乞儿也就五六岁,浑身污垢,小脸黢黑。双脚瘦小得如同二三岁的幼儿,而且是反长着。左臂向后弯曲着,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掰弯。
在他身旁地上,躺着个中年农妇,也是脏得不行,身子下铺了一张草席。
冉婷薇止住脚步,蹲在乞儿身边,“你饿吗?”
“啊,啊。”乞儿浑浊的双眼看着她,嘴里只能发出一个声音。
“她是你娘吗?”
“啊啊啊……”
他还是个哑巴。
冉婷薇看着可怜的孩子,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走到旁边的小摊,买了两个小饼递给孩子。
乞儿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他接过饼,大口地咬着,吞咽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冉婷薇。
可冉婷薇没法带他走。自己的工作不允许,况且他也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娘。地下工作的保密原则,不允许她随便带外人进入联络站。
她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块大洋,塞进孩子手中,“把它给你娘,千万别让别人看到,知道吗?”
乞儿吃着饼的嘴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抓着饼一只手抓着钱,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冉婷薇。从那眼神中,冉婷薇分明看到了眷恋和希望。
她摸了摸乞儿的头,咬咬牙,起身离开。
来到经常买菜的摊子前,冉婷薇不好意思地问,“大姨,有不要的烂菜叶子吗?”
那大姨拉着冉婷薇的胳膊,嘴里还大声说着,“你看看我这菜,绝对是新摘的。不信你进来看。”
等把她拽到摊子里后,大姨才小声跟她说,“傻闺女,你把钱都给了那要饭的小花子,自己没钱买菜了吧?”
冉婷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俺们难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可他们娘俩,可是要苦一辈子啊。”
“我跟你说哈,那不是娘俩,那也不是天生的叫花子。那十有八九是人贩子。”
冉婷薇愣住了,“啥?人贩子?”
“可不咋地。你看……”
冉婷薇回头看去,就在远处街边,那个中年农妇坐起来,劈手就从乞儿手里夺过小饼。
那乞儿居然没有哭,只是害怕得趴在地上,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狗。
“亲娘哪能那样对孩子?你还年轻,没见过。这些孩子,都是他们拐来的。你看那孩子胳膊腿了吗?那都是这帮欠雷劈的王八蛋打折了重接上的。”
冉婷薇被大姨的话惊呆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这还能叫人吗?
“那孩子是哑巴吧?这就对了。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的舌头割下来。就是怕孩子四处乱说话,把他们底泄了。”
“大姨,你咋知道的?”冉婷薇惊恐得浑身发抖,心痛得浑身发抖,愤怒得浑身发抖,
“哎,我家小小也丢过。万幸啊,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他了。可他……”大姨正说着,身后的帘子后传来啊啊声。
大姨回身掀起帘子,冉婷薇这才看到帘子后面。
那是一个板车改成的炕,上面铺着稻草。稻草上有一个青年模样的人。
他的半边脸仿佛熔化过一样,早已分不清五官。可好的那半边脸,却是英俊帅气的模样。
他在腰上盖着薄被,可腰部以下的薄被竟然没有被撑起来,反而直接塌软在板车上。
他的双手畸形得不成样子,可此时却捧着一碗清水。
“啊啊。”他笑着,把水递给妈妈。
大姨也笑了。她端过水,自己喝了半碗,也喂了他半碗。
冉婷薇看着他们,又看看远处再次孤身一人乞讨的乞儿,眼泪直接流下来。
“大姨,警察就不管吗?”
“呵呵,那些丧良心的欠雷劈的玩意,早就把钱送到警察局长的口袋里了。要不他们能这么嘚瑟?”
冉婷薇不再说话了。她越发明白自己的使命了。她刚要走,却又被大姨拉住。
大姨往她手中的篮子里塞进许多蔬菜,“闺女啊,这世道,先管好自己吧。好心眼,不一定有好报啊。”
冉婷薇不想要,可大姨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塞完菜就把她推到铺子外面,“快走吧,别影响我做生意。”
冉婷薇深深看了一眼大姨,又看了看她背后的帘子,提着那重逾千斤的菜篮子,默默地转身离开。
“哎,等哪天我不行了,死时,一定带你走。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了。”
冉婷薇听着身后随风飘过来的言语,温柔如水,但却冰冷刺骨。
她直接回到杂货铺,放下菜。
她怕老钱阻碍她出手,于是也没和老钱打招呼,直接从柜台暗格中掏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就再次走出杂货铺。
冉婷薇的心在颤抖。她见多了鬼子杀人,甚至是杀孩子。可她从没见过,甚至是听说过这样对待孩子的。她已经无法忍受了,她要去救他们。
自己做抗联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中国吗?面对如此禽兽行径自己都无动于衷,还谈什么抗日?还谈什么救中国?
冉婷薇回到乞儿乞讨的地方时,那个农妇正带着乞儿离开。
看着那农妇阔步前行,手里还拿着小饼,看着乞儿只能在地上爬行,艰难地跟在她身后,冉婷薇感觉一阵阵眩晕。
不过,现在不能动手。这是市里,到处都是警察、便衣,还有宪兵。
还是先找到他们落脚地再说吧。
入夜了,冉婷薇就一直等在哈尔滨市郊的一处庄户院外。
她看着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了。一共是五个大人,六个孩子。
每个孩子都是残疾。甚至有一个孩子没有手。
冉婷薇紧咬着嘴唇,两只眼睛仿佛要瞪出火来。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没见到有人再回来。而院子里也开始传出孩子啊啊地哭叫声。
她已经无法忍耐了。她打开手枪保险,径直朝院门走去。
孩子的哭声越发清晰了。听大人叫骂的口风,这孩子今天只要到两毛钱,所以被打。
冉婷薇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头顶。她走得更急了。
一脚踹开院门,她顺势一跨,走进院内。
一个男人正在用藤条抽打两个孩子。孩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却叫不出求饶,只能啊啊地哀嚎。
旁边的孩子们,每人手里拿着块黑煤,眼巴巴地看着被打的孩子,眼睛里满是恐惧。
而院子的另一边支着一张八仙桌子,上面是烧鸡、炒菜、列巴,还有一大碗鸡蛋汤。
有两男两女正在那胡吃海塞,其中就有今天见过的中年农妇。
“你是谁?哪条道上的?”院子中间打孩子的男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冉婷薇,停下了手里的活。
冉婷薇没说话,她走到被打的孩子跟前。其中就有今天见过的乞儿。
乞儿的脸被泪水冲得像小花猫。可他一见到冉婷薇,立刻就不哭了,像一只看到主人的小狗,用力的,拼命的,向她爬过来。
“吃里扒外的小王八蛋,见到漂亮姑娘就往跟前凑活哈?”
说着,这男人举起藤条又要打下去。
砰,一声枪响了。
然后又是一阵枪响。
枪声吵醒了这个刚刚入睡的村庄。狗子开始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