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舟被确诊为重度抑郁。
连续几次的心理咨询,她都只是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地抠着手指,拒绝配合。
医师建议,家属需要多多陪伴,做一做思想工作,争取让舟舟早日迈出开启心门的第一步。
孙淑珍与秦舟舟关系一向不和睦,两人常年处在彼此心里有对方,无奈一开口就互掐的状态。
虽然,舟舟的病情让孙淑珍态度有了明显示弱和顺从,但舟舟依然不愿意听她哭诉式的自责。每次,孙淑珍尝试靠近、交流,舟舟的情绪波动就异常得大。
林晓蔷和翟文静作为闺蜜,义不容辞。一边宽慰孙淑珍,让她从饮食起居方面入手,照顾舟舟;一边轮流陪伴舟舟,或找点新鲜、有趣的事情给她听,或讲一讲她们相处多年积攒的那些搞笑糗事。这个过程,潘靖也有一起参与。
可惜,过去差不多一周,收效甚微。
秦舟舟像得了失语症,任何人都撬不开她的嘴。她将自己与众人身隔绝在两个世界,她的别人进不去,别人的她也不愿关心。她会发呆、会流泪、会烦躁,但任何人都找不到情绪的触发点在哪儿,不知道从何安慰,更多的是束手无策。
每一个人,都精疲力尽,却仍在坚持,一天天地熬着。
鉴于秦舟舟先前的行为,大家一般不会把她单独留在一个空间里,以免重蹈覆辙。即便夜晚也不会。
今晚,轮值的是潘靖。
秦舟舟今晚的表现还算可以,服药不久,就能听到她平缓微弱的鼻息声。
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神经过于紧绷。抑或,深夜的病房过于安静。倚靠在床头小柜上的潘靖,很快有了睡意。
凌晨时分,病床上的秦舟舟有了些许不安,紧闭双唇,微蹙着眉,下意识抓紧身侧的床单 。
一群人,凶神恶煞,围在舟舟身边,步步逼近,狂妄地叫嚣。她吓得连连后退,身后是冷冰的墙面,无路可逃。泪水湿润了惨白的脸庞、紧闭双唇,整个人颤抖地缩在墙角。
她努力地堵住双耳,却始终听得到他们的话语:“还钱,还钱,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不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嘿嘿嘿嘿……”
一瞬间,四周嘈杂的声音变得微弱,她抬起被泪水浸湿的睫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看向她。
舟舟缓缓松开紧扣在耳边的双手,露出求助的目光,蠕动发涩的嘴唇念着出现在人群中她的姓名,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而站在对面的她,向她渐渐走近,神情异常冷漠,嘴角扯着不屑地弧度。
那张充满厌恶表情的脸庞,在舟舟的面前不断放大,放大,再放大,压迫得她疯狂地扭着脑袋躲避,甚至透不过气,捂着胸口,张着嘴,大口呼吸……
醒来的舟舟,额头满是汗水,瞪着惊恐的大眼环看四周,透过门外护士站透进的微弱光亮,她看清了周遭的环境,确认刚刚是做了一场梦,微微松开手中的床单,凭着触感对着褶皱慢慢做着抚平的动作。
她缓慢地转头,看见了睡在身侧的潘靖。睡梦中的她,感觉并不舒爽,眉间皱起一道川字,半个身子歪靠在矮柜上,为了迁就高度弓着身子向前倾。由于前方没有阻挡的障碍,导致低垂的头往柜角的方向一磕一磕的。
秦舟舟盯着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柜子与她的额头之间……仿佛是感觉到了动静,潘靖突然睁开眼,目光涣散地与舟舟的眼神相撞。
待潘靖缓过神来,舟舟早已把手缩回被子里,眼盯着天花板装作无事发生。
潘靖搓了搓脸,在脸上胡乱拍了几下,以保持清醒,“怎么醒了?不舒服?要喝水?”她坐直身子,用未退睡意的哑嗓问询。
舟舟无声地摇摇头。
“那……睡吧……我在这。”
潘靖微微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腰背,小心翼翼地轻挪椅子时,听见了舟舟低柔的声音,“潘靖。”
“嗯?”潘靖停住动作,眼睛看向舟舟,等待她发声。
半晌,秦舟舟说出了第二句话。“对不起。”
听完,潘靖的脸瞬间蒙上一层痛苦的神态,“舟舟……”
舟舟好像没有听见潘靖说话,自顾自地说着断续的句子“你不该救我的……就算我活着,又能怎么样……还是没办法……大家都痛苦,何必呢……你们这么辛苦,都是因为我……是我不好……”
潘靖含着泪,握起舟舟的一只手,给她理了理额角、脸颊上被泪沾湿的碎发,“不是,舟舟,别这么想,你很好,所以不好的那个是我。”
“不,不,不是的。”舟舟轻摇着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打湿枕头,落在抚着她发丝的潘靖手上。
舟舟用脸颊碰了碰潘靖的手,潘靖没有抽走,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用疲惫的声音缓缓地说着,“舟舟,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是。你想过的事情,我已经在脑海里翻滚过无数遍了,但……这个世上总有些东西会牵绊住我们,有的时候,我们的人生也不能全是为自己而活……还有我们身边的人呢。”
“那你呢……还是那个在我身边的人吗……”舟舟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
潘靖沉默了半刻,虚空的眼神投向秦舟舟,深叹一口气,“在。舟舟,我在。”
舟舟定定地看着潘靖,好像是看清她是否在说谎一般,但潘靖的目光并没有闪躲。舟舟移开了目光,挪了挪在病床的身子,轻轻拍了拍空出来的半个床位,“椅子不舒服……你……上来吧。”
“不用了……”潘靖还没说完,见舟舟再次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里有淡淡的期许。轻叹,起身,侧躺到病床上。
舟舟也侧转过身,与她隔了一拳的距离,四目相对。
“闭眼睡吧。天亮之前,还能再休息一会儿。”
“潘靖,我们走吧,去个没有人的地方好不好。”
潘靖正待闭眼,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秦舟舟,艰难地用口水润着嗓子,想着组织什么样的语言才能不伤害舟舟现在脆弱的情绪。
“就我们俩,好不好,你愿意吗?”舟舟怕自己声音太小,她没有听到,重复道。
“舟舟,不管怎么样先得把病治好,要让自己健健康康的,对不对?剩下的事情,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的。这几天,我回趟家,跟我爸妈摊牌,给你个交代。”
舟舟默默地看着潘靖,眼里有了不易察觉细碎的光,说话的语气微微颤抖,“你……确定吗?真的吗?我们……还能在一起?”
潘靖搂过舟舟,脸颊抵着她的头顶,从嗓子挤出一句,“嗯。我们都努力好起来。”
“嗯,我也会努力。”舟舟扭着身子贴近潘靖,生怕她再反悔跑掉。头埋在她的胸前,一手抓着她身前衣服,一手深深地揽住她的腰,安心地闭上眼。
潘靖搂着舟舟,呆滞地望向前方,抿着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最终,还是抵不过倦意,渐渐阖上眼。
病房里,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只偶尔听得见浅浅淡淡地呼吸声。
番外小剧场:
秦舟舟半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窗外。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孙淑珍,抹着泪对舟舟说话,“你说你这孩子,不都好好的嘛,有什么事儿想不开?这么多年了,我里里外外、辛辛苦苦是图个啥?还不是为了你?你就是妈的一切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怎么办?闺女呀,咱不能这么傻,知不知道?有啥事儿就跟妈说……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唯独妈不能……妈是对你最好的人……事事处处都为你……”边说着边拉起舟舟的手。
舟舟烦躁地抽回手,放入被子里,身子也跟着缩进去,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舟舟啊,妈跟你说的,听见没有啊……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妈年纪也大了,实在经不起这种事再发生一遍了……你不知道,那天我真是被你吓得不轻啊……”
不等孙淑珍说完,舟舟便将头埋进被子里。瞬间,从被子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歇斯底里。
孙淑珍一下子慌了神,去拉扯舟舟的被子,“舟舟,舟舟,怎么了这是,你别吓妈呀……舟舟……舟舟……”
被子里声音不停,力量也不停,被子外的孙淑珍无助失措。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翟文静、林晓蔷以及护士急匆匆地奔进来。
“病人怎么了?”护士第一个冲上来察看。“不是说不能刺激她吗?”
“阿姨。”翟文静将孙淑珍扶到一旁。
“文静啊,你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舟舟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家属先出去。”另一个护士扭头对屋里的三个人大声说。
“走吧,阿姨,我们先出去,让舟舟冷静一下。”林晓蔷走到孙淑珍面前,扶住她的另一侧,跟翟文静一起带她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