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万仙仙意外耽搁了些时间，于珊倒也不急了。
她陪着陈青，一步步走出这间见证了人性百态与官场冷暖的病房。
看着他微蹙眉头忍痛的样子，于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从市委综合处一个懂得投其所好、帮她化解了新副书记与市长初次交锋危机的小科员，到被她力荐坐上综合处副主任位置，再到她动用关系将他推至安平县公安局副局长乃至今天开发区掌舵人的岗位，每一步都交织着她的心血、赏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上下级的情愫。
她离异，他单身，虽有年龄差距，但彼此身体与心灵的短暂交汇，让他们的关系复杂而微妙。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在于珊专注驾驶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的低鸣和陈青偶尔因车身颠簸牵动伤处而微微吸气的声音。
于珊的目光扫过陈青依旧有些苍白的脸，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岳部长那句话……你真就一点不担心？”
陈青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声音平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从进综合处到现在主政一方，才多久？太快了，这个时候，退一步，低低头，不是坏事，正好给了我蛰伏的时间，有些事，急不来。”
于珊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的每一步崛起，她都深度参与，尽管努力的是陈青，但也可以说是她一手托举。
她曾以为他只是个深谙规则、善于抓住机会的聪明人，但事实证明，他拥有的远不止于此！那份超前的眼光、处变不惊的定力，每每令她惊叹，也让她深陷其中。
“那你今后……”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被高层打下了这样的烙印，日后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陈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很自然地伸出手，在于珊的大腿上轻轻一放。
五根手指轻轻一捏，那是一种介于下属对上级的亲近与男人对女人之间的安抚，带着不言而喻的默契：“这不是还有你于姐在吗？”
于珊的双腿肌肉微微一收，目光看着前方越来越高的骄阳，这份亲昵和依赖，让她心中那团复杂的火苗再次窜起。
而透过长裤面料传来的手掌的温度和力量，让她这股火焰升腾越来越旺，脚下的油门不知不觉踩得更深了一些，汽车加速向前......
车缓缓驶入小区，停在了陈青家楼下。
陈青没有拒绝于珊送他上楼的好意，他身上还披着于珊的大衣。
门一开，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系着围裙的赵心美闻声回头，一见陈青被于珊搀着，额角带着未褪的青淤，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抹布脱手掉在地上，像是天塌了一般。
“陈书记！您……您这是咋了？！”
她声音发颤，几乎是扑过来的。
双手在围裙上慌乱地擦了好几下，才敢去碰触陈青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深切的担忧。
仿佛陈青是她全部的天，这天绝不能塌。
“没事，一点小意外，过几天就好。”
陈青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赵心美立刻蹲下身，几乎是匍匐的姿势，极其恭顺地打开鞋柜，取出软底拖鞋，小心翼翼地托起陈青的脚帮他换上。
于珊从她后背的动作就能感觉到这个中年妇女心里的紧张。
与陈青给她所说的赵心美母女的经历和来历完全吻合。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卑微的感激和绝对的服从。
换完鞋，她才仿佛刚看到于珊，脸上立刻堆起敬畏又讨好的笑，慌忙又拿出一双干净拖鞋：“领导……您请换鞋，谢谢您送陈书记回来！快请进！”
她起身，几乎是半抱着陈青，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努力支撑着他，将他小心地扶到沙发坐下。
立刻又拿过最软的靠枕垫在他腰后，手还在他腰侧轻轻按了按，低声问：“是这儿不舒服吗？我待会儿给您用热毛巾敷敷，再揉揉？”
她的注意力全在陈青身上，仿佛于珊不存在。
于珊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赵心美那毫不作伪的、真到有些卑微的关切和依赖，心中最后那一丝关于陈青为何收留这对母女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于处长，您快请坐。”
陈青开口道，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不坐了。”
于珊收敛心神，语气恢复了一位处长的得体与疏离，“医生的话要记得，静养，别吃力，赵姐，陈书记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她这话是对赵心美说的。
“哎！哎！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陈书记！”
赵心美连声保证，眼神恳切。
于珊点点头，看向陈青：“大衣你先穿着吧，别着凉，我走了。”
陈青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
于珊转身离开，门关上的瞬间，她轻轻吁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年龄、动作、态度、称呼，一系列的反应，已经可以证实赵心美就是陈青家里的一个保姆。
家里安静下来。
赵心美立刻去倒了温水，看着陈青吃完药，然后便蹲在沙发边，手法生涩却无比认真地轻轻替他揉着后腰，嘴里还念叨着老家的土法子，说这样能散瘀活血。
陈青闭上眼，没有拒绝这份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关怀。
这份依赖和温暖，暂时驱散了官场的寒意。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手机铃声打破。
是市长周浩打来的电话。
“陈书记，我这就给您做饭。”
赵心美不用陈青开口，立刻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抹布去了厨房，还轻轻带上了门。
陈青接起电话，声音调整得略带疲惫却足够清晰：“周市长。”
“小陈啊，听说你出院了？”
“谢谢领导关心，今天一早从医院出来的。”
“还是要多注意，现在身体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组织上。”
“领导，真的没什么大碍了，主要是腰部康复，就没必要占着医疗资源了！”
“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养好！”
周浩语气郑重。
陈青却很深知这个时候才是正题，“领导，有什么工作安排，您尽管说。”
“你现在的工作就是休养。”
周浩语气提高了几分，但随即又压低了些声音，“省发改委联合调查组那边，市里已经妥善处理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些人，想吃鱼却惹了一身腥，终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从于珊早上告诉他的消息，不难知道，这话无疑是指管涂偷鸡不成蚀把米，吃了大亏。
“这还要感谢领导的支持！陈青记在心里的！”
陈青适时的提供了一把情绪价值。
“小陈，这次的事情，你应该先给市里汇报的啊！”
微微责怪的口气之后，周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朱书记反应迅速，处理果断，省里是看到了的，这让市政府很被动啊！”
陈青没有去解释和辩驳，当时的情况，让晁封打电话核实身份。
但晁封直接把电话拨打到了朱治国那边，原本是想抬身份的，这就是谁都预料不到的变数。
如果是他，一定会给朱书记发消息，给周浩打电话，同时进行。
但他不能拿自己的政治觉悟去要求每一个人。
而且，监督联络组的组长是市委综合处的处长，于情于理，他们的直接上司都是市委，而不是市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