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很快来了,吴忧和夏小朵都被带走。
吴忧没什么事,夏小朵手指血肉模糊,胳膊上也被洪水中的异物划伤一长条,清创花了很久很久。
看着手术室雪亮的顶灯,以及忙前忙后的医生,她的笑容就没停过。
她活着。
滔天的洪水中,她在吴忧和伙伴们的帮助下,万幸的活了下来。
她庆幸,她感恩。
傍晚时分,金妈苏玉秀赶过来,因为不放心当地的医疗水平,将她转到江城医院住着。
出门时,看见她救过的那对母子,一直等在病房外面。看到她,拉着孩子扑通跪下,要给她磕头。
夏小朵摆摆手。
刚要说点什么,被苏玉秀架走:“嗓子说不出来,别逞强。我们快些,江阿姨在江城医院等你,不能让她等急了。”
夏小朵回头,歉意的看了他们一眼,跟上了苏玉秀的步伐。
没走几步,听见妇女在后面大声说:“小妹妹,你是好人,你会有好报的。”
夏小朵笑了笑,没再回头。
吴忧跟着学校的大巴车,回到江城。
处理好野营的各项事务后,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
书店打烊,店里不剩一个人,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吃了碗泡面,疲惫得躺下。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脑海里全是迟清沟的洪水,是洪水里女孩惊慌失措的挣扎,是她求助的眼神。
撕扯他的恐惧感、窒息感,这一次没有扑天盖向他涌来。
生命攸关的时刻,他竟然突破了内心的魔障。
为什么会这样?
他坐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泛黄的本子。里面全是关于1998年特大洪水的剪报。
他的手指抚摸着每一页新闻,还能记得当初自己剪贴时,那想死的心情。
可是今天,当山洪呼啸而来时,他没有被那声音震慑住手脚。
自己竟然把这一切都忘了,仿佛生命里,那一切的灾难从没有发生。
忘了那是洪水。
忘了水里漂浮的尸体。
忘了自己濒临死亡的绝望。
他只记得自己要救人。
那个女孩救了他,他也想救她。
他不想重演当年眼睁睁的看着村里好多人被洪水带走的悲剧,他想改变这一切。
那个女孩在危急关头的挺身而出,以及她求救的眼神,让他战胜了一切恐惧。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想——一定要活着
她获救后躺在自己面前那一刻,被禁锢在恐惧里不得超生的灵魂,看到了光和出路。
现在,他坐在书桌前再这些新闻,抚摸这些剪报,竟然不会颤抖了。
他解脱了。
有个女孩,伸出求救的手,却将他拽出了深渊。
郊区,亮哥租住的两层农家小院。
晚上六点半,司机老张将出租车停下,从车窗探出头,对着二楼大喊:“芳,芳,交车了,快下来。”
芳姐用“啪”的关上窗户作为回应。
老张不生气,慢悠悠的挪到副驾驶,端起保温杯喝热水。
芳姐提着包,一肚子的不满。每天晚高峰客流量大的时候,老张总找各种理由多跑一趟。跟这种人合作,倒霉透顶。
此时看到他笑眯眯好脾气的样子,更是来气。
“十次交车八回迟到,好挣的钱都进你腰包了。”芳姐打开车门,一屁股坐进驾驶室。
“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老张依旧笑眯眯。
芳姐还想抢白他几句,后车门被人拉开。
亮哥猫腰钻进来:“芳姐,进市区吗?顺路捎我一程。”
老张一看炮火转移,笑呵呵地跟亮哥点头。经常在这里交车,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芳姐看到是亮哥,火气转成了好奇:“你还从来没有蹭过我的车,今天是怎么了?”
老张也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车出毛病了?”
“车不在家。”亮哥揉着太阳穴:“最近事多,又困又累,不敢开车。”
老张赞许的点头:“这样就对了。我们当司机的,一怕犯困二怕变天三怕下陡坡,我前几天回家,看到一辆小车撞上了大货,那个惨……”
“闭上你的臭嘴!”芳姐一听老张说话就心烦,大声喝住他的话。
老张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芳姐将车停在老张楼下,老张向芳姐和亮哥分别打了一声招呼,提着保温杯,哼着小曲回家。
亮哥没下车,对芳姐说:“再朝前走一段,去民生大街。”
“行,你难得坐一次姐的车,姐多送你一程。”芳姐向来是个热心肠。
“谢了。”亮哥说。
没过多久,他的旧手机响起。按下接听键说:“王老板,晚上好啊。”
小伙子生意不错嘛,折腾好几年,终于折腾出名堂了。芳姐愉快的想着。
可是,刚替你高兴不到两秒钟,后座的声音忽然变了:“王老板,你不能这样。这批货你说好了给我的……别,王老板,你要是觉得价格不行,我们可以再谈谈……下一批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边都跟客户签单了……王老板,王老板,你这样就是坑我了……喂……喂……您别挂电话……”
对方传来嘟嘟声,亮哥懊恼的挂了电话,在后面如热锅上的蚂蚁。
芳姐大约听懂了内容,安慰他:“慢慢来,别着急。”
“损失好几千,怎么不急?”
在后座叹了好几声气,亮哥像是忽然下了决心似的,对芳姐说:“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的车我包了,我们今晚去一趟曹县,无论如何要在明天之前把货截住。”
“曹县?”
一百多公里,大部分是崎岖的山路,芳姐不想干,跑长途夜路又累又危险。
亮哥恳求:“芳姐,帮帮忙,这一趟我出八百,你看怎么样?”
芳姐有些迟疑:“亮哥,不是钱的事,实在是太远了。去曹县的路,姐不敢开啊。”
“一千,一千!”亮哥急道:“芳姐,你看我们认识一场,现在我有了难处,只有你能帮了。”
芳姐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内心开始动摇。亮哥急忙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数出三百块。
“芳姐,事出突然,身上就带了四百块,还要留一百块钱在曹县吃饭。我先给你三百,剩下的回来立马给。”
芳姐将钱推了回去:“钱你先拿着吧,姐不着急要。我看你实在是有困难,就帮你这一次吧。”
出租车开动,亮哥起先还有一搭无一搭的和芳姐说话,可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芳姐好几次想喊醒他,都没好意思。
芳姐一个人无聊地开着车,从灰色的傍晚,进入浓重的黑夜,眼前的色彩,也从霓虹闪烁变成荒郊野岭。
车被漆黑的夜晚包围了。
周围寂静阴森,偶尔传来风阴冷的嚎叫,车灯下的树影,像一个又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狞笑着向她伸出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