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饕餮和夔龙马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那就是这二者都无一例外地拥有着龙族的血统,或多或少。
而龙生九子,囚牛居首,自然具备调遣一切龙族血脉的本事。传说中,囚牛不爱武装爱音律,尤其一手琴律钻研颇深。因此,黎洛要不是囚牛的话,她楚字从此倒过来写!
听着她的喊话,燕夙慢条斯理地降在她身旁,闷闷地道:“我还以为你给别的男人讲爱情故事讲上瘾了了嘞……”
“上瘾个屁啊!那是我的战术战术,懂吗?”
楚歌一边吼着,一边挥出一剑,麒麟剑剑身上墨光暴涨,原本正一嘴狠狠啃在剑身上的饕餮突然愣了一下。楚歌敏锐地察觉到它的气势已经开始颓弱,腋下墨绿色的眼珠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离奇的怪物。
灰律律……眼见饕餮的败退,有骏马的嘶鸣声陡然响起,刚才从黎洛的身后现出身来的夔龙马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健硕的前蹄已经开始不安地挠着地面,擦着地面噼里啪啦迸射出火花来。
燕夙冷冷地瞟了夔龙马一眼,旋即心念一动祭出凤凰剑来。暗金色的光华犹如凤凰降临,一下子映得整个酒楼都仿佛深陷凤凰的涅槃火焰当中。
夔龙马瞪得如同铜铃般的双眼中惊射出铺天盖地的恐惧来,原本蓄势待发的四蹄此刻竟然莫名其妙地打起了颤,仿佛随时都有跪伏下去的可能。
黎洛,也就是囚牛目光淡然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方才无奈地长长一叹,唤道:“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想不到我们仨居然还有再在这炼金塔中相遇的时候。”
他的嗓音幽幽如流水,流水万年不腐,流淌过沧海桑田,带着时光蹉跎的悲凉。秦非离此刻刚好下楼,走到楚歌燕夙身旁,一听这话、一见此景,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二十年?再相遇?
算起来燕夙今年倒是有二十五了,二十年前倒是还有可能闯一闯这塔,可楚歌?她今年才十六,二十年前她还不知道在哪呢,怎么可能会与囚牛在这塔中相遇过?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洛的话,楚歌自然是懂得。金眼墨麒麟和凤王都曾是炼金塔中镇守的兽魂,必然与他是老相识。只是,现在的她羽翼未丰,麒麟剑现身之后难免扎眼,再加上当年他娘亲叱咤风云时候的佩剑就是麒麟剑,虽说他娘死的早,可难保这世上还有人能够一眼认出麒麟剑来。以防万一,她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想到这里,虽然心中稍有歉意,她还是在看到秦非离的一刹那连忙收起了麒麟剑。
见状,黎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他抚琴的手此刻正温柔地安抚着受惊的饕餮和夔龙马,难以想象一个时辰之前还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穷追不舍的两只凶兽,此刻却像是两只猫咪一样蜷缩在他的脚下瑟瑟发抖。可见金眼墨麒麟和凤王当年的威名!
“你们放过他俩吧!”黎洛忽然开口,“他俩一个是我龙族旁支末裔,一个只有我龙族一半的血脉,哪里承受得了你们俩至纯血脉的威压?”
燕夙冷冷地看着他,却并没有收回凤凰剑:“找茬了整整半年,又追杀了我们三天三夜,难道还不准我们讨点利息?”
“你若早早地祭出凤凰剑来,哪还有后面的事情?”黎洛的眼神空明澄澈,像是看穿了一切,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无聊非要选择肉搏度日,却又把这一切的责任都推拒给他们,这,是何道理?”
燕夙撇了撇嘴。那还不是这幻境里日子太难过,要不是想方设法地给自己找着乐子,他都要选择自裁了好嘛。
楚歌无语扶额,这世上胆敢拿跟凶兽兽魂肉搏当乐子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一个了吧!在心底长长地叹口气,她对黎洛道:“黎洛,你既然在幕后操纵着饕餮和夔龙马已久,今日又为何会突然现身?”
“无聊啊!”黎洛淡淡地回答。
楚歌的脑门上降落下三条黑线来,差点被这家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气得内伤深重。
却听他又道:“昔日天地浩劫,神族惨遭灭顶之灾,我虽然身死,却侥幸得以逃脱一丝魂魄,因缘际会被离久收在这炼金塔里,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了?连我自己也算不清了。”他幽幽地喃喃,像是说给自己,又像在询问他人,“后来离久怕我们无聊,时不时地便放几个人进来任我们蹂躏,可我们好歹也曾是天地之主的后裔,一般人绝入不了我们的眼,饕餮和夔龙马年岁尚浅,偶尔还觉得有趣去吓唬吓唬来人,我却已经心如止水了。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看看故人罢了。”
燕夙大手一挥立刻收回凤凰剑,黎洛一愣,旋即无奈地笑笑:“你这小子,心眼怎得如此之小?居然连看也不叫我看了。”
这家伙的小心眼楚歌早已领教过N回了,现在看着燕夙拿这一招对待黎洛,不由也觉得好笑起来。却肃然着面色,道:“恐怕你的现身可不完全是你说的这般吧。”
清秀的眉目难得一挑,黎洛笑道:“离久说你是那人的后代,聪慧程度倒是青出于蓝了。不错!”
他话音刚落,楚歌和燕夙整个人周身的气息都变了变。黎洛还是轻轻地抚着饕餮和夔龙马,指尖却已经有着青色的光芒缓缓渗出,一丝一丝地缠绕上二兽的身躯。饕餮和夔龙马忽然仰起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在青芒的包裹中融为一体。
黎洛将手伸进青芒之中,手臂一抖、一划,掌间竟已握住了一柄通体青绿的长剑。长剑上青丝缭绕犹如仙气,却将剑身三尺之内的空气都烧了个一干二净,散发着令楚歌三人都胆战心惊的压迫感。
“要打架么?”燕夙问道。
“是的。”黎洛坦然一笑,手中的青剑堪堪往者虚空一划,原本人声鼎沸的酒楼瞬间化为乌有,刹那间电闪雷鸣,漆黑的雷霆划破长空,广袤的战场上尽是硝烟和尸体。
这古战场做得极为精致,即便是在幻境当中,还是让楚歌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远古的神秘和沧桑,仿佛身临其境。
“我很多年未曾战过了。时间有限,你们二人一起上吧!”黎洛道,“此番与你二人一战不过还离久一个人情罢了。”
“好大的口气!”燕夙冷笑一声,扬手祭出凤凰剑,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与黎洛打在了一起。
一瞬间,金铁交击的声音响彻天地。
远远赶来的易梁和向启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捭阖城一眨眼的时间里消失如海市蜃楼,就被这突然降临的天地大变下了一跳。
“这又是……在干嘛?”易梁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
铿……铿……刺耳的双剑撞击声比雷霆闪电更甚,短暂的交锋并未分出胜负,燕夙脚下一踏,连忙闪开黎洛的攻击圈,一招“挥”无缝接档,巨大的黑色光弧犹如死神镰刀般平推出去,方圆十里的土地都被光弧震得裂开深不可测的裂纹。
黎洛脚下像是扎根一般立在原地,狂暴的风浪将他如瀑的发丝吹拂起来,一身青衣于天地之间孑然而立,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个执剑的神祗,更像是四处游学的书生。
“你若只有这点本事,那这幻境二十年,你也是白待了。”
凉薄的话语淡然如风,说出来却像是刀剑般毫不留情地刺在燕夙的心头。黎洛缓缓抬手,轻轻一挥,碧色的光流书卷般自长剑上展开,滔滔光纹里似有星宿浮沉,在他的身前形成一道恰好一人的保护障。燕夙的剑光斩来,竟只在屏障上闪烁两下,便化为乌有,仿佛石沉大海。
楚歌深吸了一口冷气,黎洛他好歹是龙族后裔,即便现在在炼金塔中的只有他一丝魂魄,却没想到些居然也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不再犹豫地祭出麒麟剑,楚歌脚下一踏,也朝着那天空战场奔袭过去。
秦非离看着她决然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异常眼熟,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洒脱又决绝地持剑而去,他孤单地望着那人的背影,除了祈祷之外再无其他办法。
今日居然又是这样!
头开始剧痛,那些比头痛更甚的痛苦记忆自心底某个被封印的角落里喷涌而出,每一个画面都尖利如刀,割裂得他的心房鲜血淋漓。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秦非离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你一个小小的灵关境上来做什么?下去!”眼见楚歌一头冲进这天空战场,燕夙皱紧了眉头喝道。
楚歌无奈地耸耸肩,站到他身旁:“我怕你不行。”
噗……燕夙脚下一滑,差点灵力不稳从天上摔下去,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没人告诉过你,别随便说一个男人不行么?”
楚歌红了脸,她刚才真的没想到这一茬啊!心里还在为他刚才的蔑视生气,她也没好气地讽刺道:“殿下,行不行也得试试才知……”
话说到一半,她已经意识过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却已经迟了。
“你想……试试……跟我?”
燕夙黑曜石般的瞳仁忽然猩红了起来,那种蓄势待发的紧绷和压迫感让她猛地回忆起不久之前,在酒楼的包房里那一瞬失控的禁忌。
一瞬间,楚歌真是恨不得分分钟切腹自尽,才能从这家伙凌迟一般的火热眼神里挣脱出来。
心神陡然乱了一下,楚歌强忍着才稳住紊乱的灵力避免从天上掉下来的尴尬。就在这时,眼前一道青光如瀑,堪堪从她和燕夙的中间划过。身体的警觉让她下意识地在青光到达前一秒闪躲开来,却还是被那凌厉的锋芒扫到了左侧肩膀,顿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楚歌吃痛地闷哼一声,黎洛一脸漠然,燕夙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猛地将凤凰剑甩了出去。凤凰剑并未离开太远,只是在他的身侧悬浮,瞬间分裂出数不清的剑身来,随着他遥遥的一指裂空而去。
“万剑归宗!”
密密麻麻的金色剑光像是长了眼睛般瞄准着黎洛的方位而去,封死了四面八方。后者难得地挑了挑眉,他能够感受到这金剑当中的愤怒,就像是凤凰涅槃时的不甘和不屈,此刻尽数朝着他压迫过来,压得他的魂魄都跟着恍惚了一下。
“可惜,还是太弱了!”
黎洛陡然间爆喝一声,长剑于周身自动游弋,游弋的速度由慢到快,到最后,几乎只有虚影在他身侧闪现。虚影仿佛龙卷风,暴风圈一点点无声无息地扩大,漠然地吞噬着四面八方飞驰而来的金剑。
铿……铿……铿……金剑还在挣扎,却已是垂死,暴风圈犹如收割机,无情地碾压着来犯者。燕夙和楚歌看得心惊肉跳,面上却并未显露半分,倒是下方观战的向启,眼神中抑制不住地流淌出恐惧来。
十年之后的燕夙,竟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哗的一声狂风起,吹拂得秦非离三人都睁不开眼。再次睁眼时,眼前却已经不在金剑飙射暴风肆虐了,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平静。
凤凰剑失却了光芒,回旋镖一般朝着燕夙的方向倒射回去,看得出铩羽败北的惨象。燕夙面色凝重地握住剑柄,却只见黎洛难掩失望地看着楚歌,道:“想不到当年那人如此惊才绝艳,她的后人竟会弱到这般地步。你竟连我随意的一剑都躲不开么?”
楚歌挣扎着站了起来:“激将法对我无用!”说着,双眼里已经燃起了暗金色的火焰。
黎洛挑挑眉,目光里有些疑惑。燕夙连忙拉握住楚歌的手,道:“我们一起。”
楚歌重重地点了下头,下一秒,黎洛的眼前忽然黑、金两束光芒连闪,几乎是瞬间,燕夙和楚歌的身影已经在他眼前急速放大开来。他吃了一惊,不明白这二人突然暴涨起来的气势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才那一招再度使出,青色的暴风圈一点点往外压榨过去。黎洛闭上眼,远古的某些记忆纷至沓来。那些他以为早已淹没在历史长卷中的记忆,却如今时隔百万年,还是如此清晰刻骨。
“你叫什么名字?”
“黎洛。”
“从今以后便是你来教本公主琴艺么?”
“是。”
“太好了!呐,以后你每日辰时便在这弹琴,本公主呢就趁机溜出宫去玩!我警告你啊,你可不准跑到父皇那里去告状!”
“……”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初见那日她欢呼雀跃的狡黠。他没想到的是,身为神族的自己会慢慢沦陷。而她没料到的是,不过半年时间,她就已经不再羡嫉红瓦高墙之外的花花世界。她像是着了魔一般迷恋他的琴音,他的淡漠,他的一切。
可他不过下凡体味人生六苦,时间一到,他还是神族最尊贵的长子。而她,还是帝国最受宠的公主。
父神总说,身为神族,背负的是天地,心怀的是苍生,哪有多余的精力痴迷声色犬马?之于神族而言,爱便是奢侈、便是羁绊、便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古往今来,神族绝不能有真正的感情!
可他明知这一切,却在今后的日子里义无反顾地慢慢沉沦,沉沦在了她天真烂漫的笑靥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