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筱筱摇头带摆手：“我不是讲猎奇、见识、冒险这种欲望式生活，我指的是更值得沉淀、能考验韧性，可以更新阴暗面的理解深度，也更硬核的生活真相的经历……”张筱筱比划着说了半天，却见陆还始终一脸迷惑，她愈加感觉无力，“我，我现在没办法说得更清楚，但我知道人不能傻乐呵地活一辈子，那等于浪费生命。你刚才讲的，对里面那些尸体的发现，像是能跟它们对话，那种连死人都可以看懂的本事……我嫉妒！我羡慕这个！”
陆还瞅着张筱筱的认真样，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他转转眼珠、扭扭嘴，装腔作势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想证明一件事，过去魔鬼引诱我，后来又告诉我，说你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你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人一样……是吗？”
张筱筱听罢琢磨了一下，虽然有点绕，但也明白了陆还的用意，自己刚才郁结的情绪也跟着在化解了，心情舒缓不少。虽然应该表示感谢，但她不打算给好脸，因为陆还的话也算是在拐弯骂人，还带点炫耀的傲慢。
于是她没好气道：“我不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娜！我不迷茫，只是有点小挣扎。你要说我矫情就矫情吧，我想活得丰富，不行吗？总比‘配不上我所受的痛苦’强得多。我不是害怕自己新想法的人。”
“那不就行了，你一个海归当辅警不就是为了你说的‘深刻’和‘韧性’么？甭着急，‘深刻’的时候你别跑就行。”陆还调侃着，坏坏笑着示意张筱筱脱大衣，两人赶紧撤。
张筱筱刚才学陆还说话“夹枪带棒”，陆还当然明白，这说明他的意思张筱筱也懂了，高效沟通，身心完美舒爽。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也有一大堆难题搞不清楚，自己也有一大堆羡慕嫉妒恨的东西难办，自己又哪有本事为张筱筱解决她那些相同的问题？
张筱筱脱梅大衣时，陆还一边自己瞎琢磨一边往大门走。刚到门后，两个男人的交谈声已经接近。
“……早饭不知道能卖到几点？”
这个听着像杜刚。
“不知道。”
这个冷淡的声音是陌生的，猜测该是一起的法医。
“没这事，咱是不是已经吃上了？！”
“行啦，唠叨一路还没完了，你以为我想啊，我困死了……然后又运来一个，我都疯了！”
……
陆还没时间再多听，赶紧跑回短廊拐角，把张筱筱刚挂好的棉衣又摘下了塞给张筱筱。
“快躲！来人了！像杜刚和法医。”陆还低声快速地交待情况，随手上把关了所有灯。
张筱筱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重新穿起棉衣就往里跑。陆还也想拿棉衣，但大门在开启，没办法，只能趁来得及先躲进去。
黑漆漆的外间全是铁架子，无处可藏；里间只有两张长桌，隔断帘两边倒是有墙垛，但也还是不够遮挡一个人的侧身躲藏。陆还和张筱筱打着手机照明在外间团团转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短廊那边传来了接近中的脚步声和两个男人的交谈声，然后灯亮了。
“哎？！尹哥，”短廊上，杜刚忽然拉住同行的尹姓法医，“我这脑子起来就不够转的，干嘛咱两人都过来啊，就取个文件夹板和物证的事。这样，你先去早饭那儿占座，点好东西，我取了东西回去正好得吃，不耽误时间！”
尹姓法医瞅瞅杜刚，琢磨了一下，点头：“也成，省得蟹黄包没了你再跑我抱怨一天。那你快点哈，走了别再忘锁门。”说着，转身快步朝门外离去。
杜刚脸上挂着踏实的笑容，转身瞥了一眼衣钩上只剩一件的棉衣，快步朝里走去。他掀开隔断帘进外间，四周铁架子、四具尸体和自己，空间再无多余生人。杜刚再掀隔断帘进里间，两张铁长桌，一个裹尸袋。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拉开裹尸袋，然后又想拍拍袋子，以手感探探，但都作罢了，这不是电影，现实里跟尸体躲一块就以为看不出来，荒谬。
杜刚回到外间，背靠在隔断帘边的墙垛上，又看了一圈铁架子和四具黑塑料布尸体，没有异样——不可能有人跟尸体裹在黑塑料布里不显肿胀的。
杜刚长叹一声，不由摇头，忽然对空开口道：“难为你了，也好，我没见到，就用不着撒谎隐瞒……”他刚刚大致猜出来了，自己想想多少也是有点难堪，于是继续冲四下尸体，又像自言自语说道：“你能来这儿，大概基本情况也就知道差不多了，其它的接下来只能继续努力了。我过两天也回市局了，咱们……队里见吧。”说着，杜刚去右手架子上拿到那个文件夹板和物证袋，大步走向外间隔断帘。
刚掀开透明的帘子，杜刚又想到什么，回头冲里面又最后调侃了一句：“我实在没想到，你这家伙玩得够变态的，带姑娘来这种地方约会，你不尴尬，你让五位死鬼多尴尬啊！哈哈……别忘了锁门哈！”
坏笑着，杜刚扬长而去，脚步声也迅速渐远，然后是一声关门。
外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名符其实，制冷的风声是最大噪音。死寂又持续了几秒，突然，左手两架子底层的外侧，一箱水产接另一筱水产滑出架子落到地上，然后，张筱筱从一箱箱水产后面爬了出来，站起来一个劲地拍打着全身，无比嫌弃那股腥臭。
陆还躲在了内侧架子底层，因为没有棉衣，冰冷的铁架子底层就相当于速冻柜，他差点没被冻死。好不容易推开挡住自己的水产箱后，全身僵硬地缓慢爬出，站起来一个劲哆嗦，于是原地运动起来。
陆还一边笨拙地高抬腿一边哆嗦着道：“冻，冻死我了，那个混蛋废话那么多，赶紧滚，滚就好嘛！真，真是的。”然后又动手将几个水产箱放回原位去。
原来铁架底层的那些水产箱，看似摆满，其实只有外面一层，还没有放满，往里去的空间还有很大，挤挤正好可以藏人，所以情急之下，两人缩身就藏了下去。
张筱筱越想越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她帮着整理好水产箱，恢复原状，扶着陆还就往外走：“我还以为你想多等会儿呢，我是再也受不了这臭味了。就出来了。”
“嗯，嗯……我，我也受不了了。快，咱们快走吧。”
“哎？！”走到拐角衣钩墙前，张筱筱想起刚才的杜刚，“他怎么知道里面藏人了？”
陆还搓捏着关节，指示张筱筱挂回她自己的棉衣，答道：“这儿就挂了一件棉衣，摸一下里面还有点体温，傻子都知道了。那小子鼻子灵得很，说不准他支走法医前就已经发现你的味儿了！嘿嘿！”
张筱筱不自觉就要闻自己身上，但忽然又晓悟作罢，冷嗖嗖剜了一眼坏笑的陆还：“变态！”
“十有八九是杨队猜到了我要干什么，提醒了杜刚。他再察觉到你，那不很容易嘛。”陆还接着又补充道，样子就像被家长拆穿心思的熊孩子。
“那对不起喽，拖您后腿了呗——哼！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张筱筱媚笑一闪，愤懑甩脸而走。陆还讪笑着赶紧跟上去。
很快，两人站到小冷库门外，陆还回身挂锁，锁好，又检查了一遍，才放心朝大门走去。
这会儿陆还身上暖起来了，手脚虽然还有点麻麻的感觉，但基本没事了，于是步子也快了起来。这时，旁边的张筱筱忽然问道：“我问个问题，刚到冷库时我就问了，你没理我。”
“什么问题？你说。”
“要是没钥匙，你能撬锁进去吗？”
“你问这干嘛？”
“单纯就是想见识一下您神入化的办案本领呗。”
陆还瞅了眼张筱筱，神色嫌弃：“那叫什么本领？就算撬开了金库大门，也顶多算个冠冕堂皇的雕虫小技罢了。”
“是~！您大才。狗食盆里最大那块猪头肉！”张筱筱阴阳怪气地明赞暗损着，“以后得叫你陆所、陆队、陆局！”
陆还听着，只以不屑一顾应对，但突然又想到什么，忙问张筱筱：“哎，昨天你见到王所和曹筷没？我直到晚饭都没见到他俩。”
“我也没见到。”张筱筱回答，“听郝楠姐说，他俩一直在朱村，找区村长研究急事。所以下午指挥部那会，郝楠姐带我去的么。”
“一直在朱村……”陆还听着若有所思。
这天下午陆还就回到了市局报道，行李往队里办公室一放，立即着手办理提审手续，晚饭后，他在看守所提讯室见到了狗蛋，王利群。
但是，陆还和狗蛋两人谁都没想到，很快，陆还就要因为狗蛋的死遭到停职，然后，还有另一场危机等着他。
陆还似乎注定就要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