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筱筱还在努力辨认解剖记录里写的东西，没搭理大发感慨的陆还，闹了个尴尬。
“那什么，”陆还全当什么都没发生，拍了拍张筱筱，拽走了她手上的文件夹板，“这里没事了，收拾好，马上走，别让人给堵在这里。”他边说边将剃刀放回物证袋，整理好，压在文件夹板上，一起放回了右边铁架谢家兄弟脚底。然后又跑去里间拉好莫老三的裹尸袋，回来马上催促张筱筱一起整理四具尸体的黑塑料袋。
“等一下！”张筱筱突然叫停陆还，“你刚才分析、展示的，都是对‘谢家兄弟是凶手’猜想的印证 ，但这个猜想又是怎么来的？动机是什么？纯猜？不会吧？”这个问题她从刚才就想问了。
“谢家兄弟与莫老三有宿怨，非得弄死对方那种，算是三业帮遗毒吧。”陆还撇撇嘴，一边整理四具尸体的黑塑料布，一边回答，“他们俩是背着案子的在逃犯，好像在外面逃着还算过得去，你觉得为什么非要冒险跑回来？”
他顿住，想听听张筱筱的想法，却只得一片凝固的寒冷，他只好自己继续：“如果光为报仇，我觉得不值得他们这种人跑这一趟，应该还叠加有更多好处或者麻烦。是什么？谢家没人了，回来又立不了根，大概率就是钱。杀莫老三拿大钱吗？有可能。现在莫老三死了，谁杀的？谢家兄弟？但从尸体看，莫老三死在谢家兄弟之后，而解剖记录已经确认，谢家兄弟死于氰化物，然后被扔进了江里；莫老三，我相信他死于酒精过量、急性肝中毒，然后也被人扔进了江里——我刚才刚想到，他身上那股奇怪味道是酒精混着胃酸的味道，酒好像还是威志忌。”
“刚才里间那会儿，你趴莫老三身上就是在闻那个味道？”张筱筱忽然插嘴问道。
陆还点头，接着道：“莫老三不是爱喝洋酒的人，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他那回就是严重宿醉的状态，很痛苦，没道理马上又去照死喝大酒。除非，是要跟重要人物喝酒，是谁？
“再说谢家兄弟，两人被下毒，又烧了住的房间，是不是有种‘杀人灭口’的味道？是谁？会不会真有一个想莫老三死的雇主？
“毒杀说明他们认识，凶手想安静抹除目标，那为什么还要放火？而尸体又不在火场里，惹出个大动静却不为‘毁尸灭迹’，然后谢家兄弟出现在江里，成了‘水鬼’。怎么回事？
“我猜，是有两伙人都想要谢家兄弟的命，其中之一应该就是用钱买他们回来的那个‘雇主’。另一伙，我相信就是莫老三了。作为有点影响力的一方财枭，莫老三不难察觉怨家对头的威胁在逼近，但以他今天的身份，真有必要杀谢家兄弟吗？就算掏钱也做不了和解，扭送他们投案总是没问题的。退一步讲，担心两人乱咬，那押送他们出国自生自灭，甚至卖给国际人贩子，也能永绝后患，自己还能远离人命麻烦……
“只能说，‘雇主’比莫老三技高一筹——驴是‘雇主’偷的，莫老三拔了个倒霉橛子。莫老三见到的只有尸体，他只能立即悄悄运走谢家兄弟，民宿后街几处监控拍到的可疑画面很说明问题了，然后，谢家兄弟就出现在江里，成了‘水鬼’。
“‘雇主’的确想要莫老三的命，是想借官方的刀砍他脑袋，还有更多脑袋：毒杀谢家兄弟，放火烧掉尸体，事情闹大，公开莫老三与谢家兄弟的仇怨，然后深挖出更多‘要命’的东西……”
“所以，‘水鬼’……”张筱筱懵懵懂懂地比划着双手，在很努力地消化着，“是莫老三搞出来的？”
陆还已将所有尸体的黑塑料布恢复了原样，插腰站在张筱筱对面，点头：“你问错问题了。但我可以先回答你，是，但不全是。他大概是清楚‘水鬼’到底怎么回事的人，不过应该不是他弄出来的。”说着，下巴朝左手铁架上的黑塑料布尸体挑了挑，“起码最一开始的他俩，不是。”
陆还看着黑塑料布包裹好好的尸体，抱起胳膊，继续道：“他俩是被故意弄成‘水鬼’，送到朱村水域给莫老三看的，算是个信号——我敢打赌，他俩一定还是莫老三手下挺亲近的红人……我记得很清楚，捞‘水鬼’上岸的全程，莫老三躲在办公室没露一面，最后开车跑了，狼狈、惊慌样子太明显了。”
“那这个‘水鬼’信号是什么意思？”张筱筱插话问。
“‘我不怕你，随时可以脱身，但我吃定你了，而且……我知道很多。’大概就这个意思吧。”
陆还是盯着张筱筱说的，还渲染了可能的表情和语气，张筱筱被吓得愣住，大气不敢喘。虽然最后收了效果，恢复表情，张筱筱还是懵了好半天。
“这就是‘雇主’要找来谢家兄弟干的事。”陆还接着道：“无论心情上、决心上，还是意愿上，也只能是谢家兄弟干得好。他俩毕竟以前也是那个‘三业帮’的，还是比莫老三阶级高的干部……”
“嗯，我在内网上好像看到过，就是他俩挂网追逃那个案子……”张筱筱点头应承着，看着四具黑塑料布尸体愈发寒冷，不由得又裹紧些大衣。
陆还扭脸推着张筱筱慢慢往外走，边走边说，语气轻快起来：“你不觉得‘雇主’对事态发展的影响，控制得宛如烧菜一样好吗？而且他似乎深知‘味道丰富’的莫老三一旦落进警察的锅，都可以烧出什么菜来。于是，莫老三必须安全地闭嘴。这意味着‘雇主’很清楚莫老三的过去、现在和他背后所属‘菜系’的一切。所以，这个‘雇主’要么是对立‘菜系’的主子，要么就是内部反叛的竞争者——这是最讨厌的，这种人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即使被‘自己人’赶尽杀绝也不可能跟警察合作，反倒是有可能卖了警察跟原来的本家讨价还价、交易未来。”
“是吗？也许吧。”张筱筱回应着，却没了刚才一直的兴奋和积极消化，她只是顺着陆还的话，惯性地问了一句：“你是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放火？怎么看好像都有点过了。”张筱筱的神色令陆还意外，但还是将自己的话继续了下去，“尸体就放在民宿里烂掉也会有相同效果，还会比现在的局面更受控，也更有气氛，还更符合‘雇主’的感觉，对不对？
“另外，以‘雇主’的水平，解决谢家兄弟行踪的安全问题很容易，却任由两人用假身份住个老民宿，这明显是‘雇主’盘算的一部分：从谢家兄弟答应回来开始，就已经没命回去。所以，我猜那场火就是个意外，不影响‘雇主’计划的大盘，只是过早‘逼死’了莫老三而已——‘雇主’的意外之火，逼着莫老三上面的老板先要了他的命。”
“有道理。不过……那又怎样呢？”张筱筱走在前面，揭过透明隔断帘，语速忽然高了起来，“我倒觉得也可能是‘雇主’突然起意想玩点不一样的，这种人心里总得带点变态、扭曲什么的，很正常。你不觉得‘雇主’几乎就是在拿谢家兄弟当明牌打、当靶子用么？他难道就没想把莫老三一起烧死？”
“这不像‘雇主’的目标，也不是‘雇主’的风格。”陆还点着头，却没有认同张筱筱的想法，他在意的是别的，“‘雇主’在谢家兄弟背后藏得很好，还用‘水鬼’抹了一层迷彩，每一步计划都非常克制地去除了情绪味道。以这种行为方式分析，如果他想烧死莫老三，就不会选择毒杀，很可能会大闹一番，弄出个骇人听闻的现场也说不定。显然，‘雇主’经验丰富，莫老三只算个阶段目标，是朝后面大目标过渡用的，所以‘火’不应该是他的选项。
“我其实更奇怪另一件事，以莫老三的本事和江湖经验看，他去民宿找谢家兄其实有点迟钝了，如果他其实早知道，那一直没动作又是……你怎么了？”
陆还跟着张筱筱走回了短廊的拐角，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了自己的棉衣挂回衣钩，却见张筱筱紧紧裹着棉衣，撅嘴、皱眉看着隔断帘里面，样子很不高兴。
“啥意思？还没看够？”陆还站到张筱筱侧面，带着玩笑关心着，“没啥好看的了，咱不能动刀，一我没刀，二，这活儿咱不专业啊。”
“我刚才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好无聊，从头到尾都是尴尬的自以为是……好丢脸。”张筱筱郁闷着低声回答。
陆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着头发问：“你的生活？无聊？还自以不是——哦，自以为是多少有点。”
“讨厌！讨厌！人家正不开心呢！”陆还的玩笑惹爆了张筱筱，挥拳揍陆还。陆还假意闪躲，任她拳头又砸又打。
十几拳后，张筱筱皱眉抬眼：“听着你前后讲的，‘水鬼传说’没啥意思了，连我以前到处实习和游学的时间都显得幼稚、单薄又……I don’t know what——啊，对不起，我，我又没扳住……可这个感觉好讨厌、好失败……”
“失败个啥！你可真够了。”
陆还见张筱筱越说越愁，突发奇想，一掌轻拍张筱筱额头，瞬间物理破掉张筱筱的情绪郁结。结果张筱筱扶额愠怒，撅嘴瞪陆还。
陆还嘿嘿坏笑道：“你是想拐弯骂我没见识吗？你还无聊？你见过世界了，我除了大学，却还没走出锦官市呢，咱俩谁会更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