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楼有五层。顶层是宿舍，四层是综合队、案卷档案室，还有全局刑警调度信息指挥中心；三层是主管副局长、支队长和政委办公室，以及多功能会议室；二层重案大队，一层便衣队、机动车队，还有对外接待室。
不知什么原因，楼道里传来了一层的吵闹声，而且听着越来越严重，忽而又掺进许多奇怪的孩子哭闹声，并伴随又是安抚又是打骂的人声。重案队因为上专案和别的工作，基本没人在队里，这会儿楼道里闻声而出的只有杜刚和陆还。内勤的几位大姐倒是在队里，估计是见多识广了，一层传来的声音完全没有引起她们的好奇。
已经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杜刚、陆还，听着那吵闹变了吵嚷，两人在楼道里面面相觑，然后一起迈步跑向楼下。
刚从楼梯上一下来，两人就见几名女民警正在阻拦要往楼外跑的一群十几个衣服脏破乱旧的儿童。二人赶紧上去帮忙，却忽然发现，这群十岁上下的儿童中间，除了一个聋哑女孩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外，剩下的孩子没一个是“完好”或“完整”的，有断手断脚的、有双失目胸骨塌的，还有烫伤的皮肤有如塑料袋的……最让陆还惊呆的，是人群最后那个少了下半身，滑着旱冰鞋改的锅盖车的孩子，拖着另一个只有一只手、后背断瘫在另一个锅盖滑车上的孩子。这些儿童有如地狱里遭受完惩罚后逃出生天的罪人，可是，未成年的孩子何罪之有？必须遭受这样的“惩罚”对待？
陆还、杜刚帮着女民警一边小心又僵硬地安抚吵闹的儿童，一边寻找打骂吵闹的来源。很快两人就弄明白，原来是便衣队打拐组接到举报，一举端掉了一个人贩子团伙。团伙中将卖不掉的孩子以残忍的暴力手段致残后，编组上街行乞；但凡不完成每天定额的孩子不但没有饭吃，还要再遭到包括暴力、虐待在内的惩罚；为了保持搏取最大同情的效果，有的带伤疤的孩子，例如烫伤、断肢伤口等，每天还要揭开旧伤，重新结痂或者流着脓血上街行乞。便衣队不但一举团灭这个团伙，还解救了所有遭受如此非人待遇的孩子们，带回队里，一边审讯一边联系民政和福利部门。
但是因为实在气得忍无可忍，便衣队一位入职不到一年的新警在讯问过程中，忽然怒发冲冠，暴起痛殴团伙中一位诨名“老姨夫”的犯罪嫌疑人，一边打一边骂一边哭，任谁也拉不住，既而惊到了那些本就可怜的孩子。“老姨夫”又坏又残忍，但孩子们一直靠他吃饭过活，是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亲人”，见“老姨夫”被如此暴打，孩子们以为警察是更坏的恶人，于是吓得群起逃跑，这才闹得全体失控。
“换我也想活打死他……”杜刚小心着安抚好孩子安静下来后，小声告诉陆还。
陆还瞥眼杜刚，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你真英雄哈，你能打，你有同情心！你还温柔！”
杜刚反唇相讥：“当然，但凡正常人都想弄死人贩子！法条对他们温柔，我可不行！你不是正常人吗？”
“啧！他该得到适当的制裁！明白吗？”陆还强调。
“我知道，肯定得好好照顶格判他！但在法律上，那王八蛋很可能蹲不了几年就又出来了，所以在他进去前， 我们——”
“我们不能让他利用人之良善躲避应有的、对等的制裁！”陆还以阴冷的语气，打断杜刚的情绪，“地狱是干嘛的，突出的不就是直接且对等吗？”
“你怎么想的？”杜刚挑着眉毛问道，但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正这会儿，便衣队的几个老民警终于让“发飙”的新警安静下来了，队领导也刚好从外面赶回来，痛骂了一顿新警，然后命令大家立即清理好屋子、端正好态度继续工作。
“你看，为了保持冷静，我们可能疏于防范，嫌疑人可能会逃脱，跑了。是不是？”陆还看着重归秩序的便衣队，轻飘飘问杜刚。
“是的。”杜刚马上明白了陆还的意思，坏笑着点头。
陆还接着道：“毕竟有举报在前，要有工作交待才行。但嫌犯‘老姨夫’逃跑因为慌张，会遇到车祸吧？腿可能会撞成粉碎性骨折，然后事故车也会逃逸的。”停了一下，陆还一本正经又道，“也有可能，满怀正义感的群众听说了消息会帮着一起抓他。但群众对人贩子的深恶痛绝容易让大家冲动，有可能在追捕‘老姨夫’时造成意外，腿折、眼瞎什么的，这可不好，我们要在群众的帮助下，尽快将其抓获归案才行，对不对？”
“嗯，是的。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就是，必须认真负责。”
两人邪气对视，嘴角一起微翘。
接下来，陆还、杜刚耐心帮着便衣队女警温柔哄着一众可怜孩子们慢慢回到临时等候的房间。一些依旧情绪不安的孩子拒绝进屋，坚持就坐在大厅地上。没办法，陆还、杜刚只能帮着看护大厅的孩子，逗他们开心。
正当二人为孩子们分发面包和果汁、牛奶时，他们身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奇怪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孩子是什么情况？”
陆还、杜刚一齐回头，正见一身警服的副局长郭康，夹着警帽、提着公文包在观察坐在地上的几个可怜孩子。
“郭局，”杜刚赶紧回答，“便衣队刚端了一个拐卖儿童的团伙，这几个孩子是团伙弄出来的伤残行乞儿童。屋里还有呢。”
“嗯。”郭副局长点头，皱眉打量着。接着又问道：“怎么不让他们也进屋里去坐啊？”
“这几个情绪有点抗拒。”杜刚手指一划，解释道，“就他们的经历而言，也没办法，不忍心再强迫他们。”
“好，做得对。”郭康微笑表示首肯，然后仿佛刚刚发现一直站在杜刚身后的是陆还，“哎，陆还，你回来了？！”
“啊？啊，是。今天上午刚到。”
“嗯，辛苦了小陆。注意劳逸结合。”郭康点头笑了笑，转身上了楼梯。陆还应承了一声，跟杜刚一起回身继续照顾那些孩子们去了。
然而郭副局长刚踏上两级台阶，停下了，转过身来看了看陆还，招呼道：“陆还，你来一下。我们，聊一聊……那个什么，小杜，麻烦多支应一下吧。”
“啊？哦，好的。”
陆还颇感意外，看了看杜刚。两人快速交换了几个眼神，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领导找聊天，不好怠慢，既不礼貌也没素质。于是陆还递了最后一个“办公室见”的眼神，转身就追郭副局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