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还胡乱琢磨着，眉头不自觉皱起来。他脱了左脚的凉鞋，按揉着袜子里隐隐作痛的脚。凉鞋是他在派出所门口路边摊新买的，回市局第一次穿，透气、凉快、轻松、舒服。他知道左脚是在幻痛，但他捏着袜子，那痛又无比真实。
“嘿哟！已经开工了？！怎么样？”
忽然一个声音开门进来，打断陆还的思绪，抬眼看，正是杜刚。
杜刚背着双肩包、手上提着东西几步走到桌前，撇着嘴看了看一桌的案卷：“卷都翻出来了？哦？还有‘三业帮’案的，我猜也是。”说着，他拧身拽过双肩包，掏出一摞复印材料拍到桌上，“喏，这是浮尸案的，都齐了吧。”
陆还站起来就要拿那摞材料，杜刚“啧”了一声却又挪开一边去，然后将手上提的塑料袋放到刚才的位置，没好气地责备道：“你省省吧，先吃饭。你想不起午饭，我跑了大老远回来可还饿着呢！喏，这是你的。”
杜刚提上桌的，是一袋四个可回收饭盒，饭菜各两盒。陆还接了杜刚递上来的一盒米饭一盒菜，愣了愣，放下，还是要够那材料，伸出去的手却被杜刚拿筷子连敲带打地拨开。
“没听见啊，就差这一顿饭的时间？你没日子干后面的活了？”杜刚不耐烦地斥责陆还，愠瞪着；忽然嘴角一翘，眼神戏谑起来，“坐下，别浪费这大桌子，就杨队那洁癖，咱俩能坐这儿吃饭机会可不多……咱可以边吃边聊嘛。”
陆还点了下手机，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两点多，早过了午饭时间，肚子跟着也传来了饥饿信号。于是，坐下跟杜刚隔着办公桌，一个里面一个外面，面对面吃起迟到的午饭。
“卷看了多少？有一半没？”杜刚边吃边问了一句。
“都看完了，正梳理中间关系呢。”陆还吃着回答。
“哎哟！？不愧是你！”杜刚惊喜抬眼，筷子点指着，“那你找到什么了？”陆还咀嚼着正要回答，杜刚接着自己的话自问自答，“你不会找到什么有用联系的。”他的语气笃定，却并无失望，似乎早有预料。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杜刚回答，“‘三业帮’办得很好，除了首领在逃没有漏洞。尹文山的案子咱们办得也不错，虽然还没结案，但也没有指向别的案件的线索——目前没有。‘净水行动’也一是，不过若有突破也就在这里了。可是你在派出所休假这几天，我们没闲着，办得很仔细，还没发现什么意外的玩意。我不觉得这半天时间，即使天赋如你、案卷看得这么快，也不可能发现什么我们错过的。”
陆还听了没说话，点头默认，吃了几口菜。
杜刚夹了口菜，筷子指了指推在一边的那叠新材料，乐呵呵又道：“喏，旧食材得有新调料，才能做出好菜的味道。”
“哦？”陆还嘬着筷子，看向那叠新材料，然后又看回杜刚，“你查到了新东西？哪方面的？”
杜刚神秘一笑，起身去饮水机打来两杯温水，推给陆还一杯，自己坐下喝了口水，道：“我查到了最开始那两具浮尸是谁。”
陆还闻言一惊，眼珠转了转，神色上喜，问道：“朱村人？莫老三的手下？”
这次轮到杜刚吃惊：“呦，差不多，你咋猜的？但不是朱村人，是莫老三驻朱村的那小型船队的船工，说不好是不是莫老三正经手下。”
“啊？怎么讲？”陆还奇怪问道。
“呵呵，你不知道，朱村现在可热闹了。”杜刚又夹了口菜，边嚼边说：“莫老三一死，现在朱村的生意是那个姓潘的，潘伟，原先莫老三身边那小跟班，在跟区村长那群朱村人交涉。区村长坚持说莫老三已经答应朱村赎买股份、退出生意，但潘伟说莫老三生前并没有形成相应的公司决定，所以只能重新商议朱村股份的事，而且他要重新引入投资，稀释朱村人手里的股份，还有分红。两边没有信任基础，自然谈得失败，要不是有王所长和那个曹志刚一直在中间调解，两边早就动手了。”
原来王所和曹筷一直在朱村，还有那个潘伟，他们要重新建立交易关系，还有信任关系吗？刚才杜刚一提到“潘伟”，陆还纳闷了一下，马上就想起了跟随王所和曹筷去见莫老三的那个下雨天，最后有个长相猥琐的小个子跑来报告莫老三，然后跟莫老三一起跑了——那应该就是潘伟了。
“嗯……然后呢？”陆还看着夹了几口菜，又扒了两口饭的杜刚，催问道。
杜刚瞅着陆还咀嚼着，嘴角得意翘着，那样子显得饭菜很是香甜。快嚼两口、咽下一口，这才说道：“你可真够着急的，就不该提前跟你讲。”杜刚无奈状又咀嚼了一会儿，咽掉大半，接着说道：“我就趁他们忙着谈判、争斗，以‘浮尸专案’名义，还有甄别莫老三自杀他杀的理由，查阅了莫老三办公室资料。因为我在码头作走访时，遇到上游来的油料补给船上的船工，他认出了照片上两死者的衣服，就是朱村船队两个船工的衣服。据那人说，他们聊过，两人是莫老三高薪从市里的船队挖来的，他们经验丰富，是来管理新船队的，那衣服就是他们市里船队的旧制服。然后，我在莫老三办公室里，找到了有关朱村船队的资料，一眼就认出了两人。等潘伟反应过来，要阻止我取证时，我其实已经拍照留存了，嘿嘿。”
杜刚邪魅一笑，夹上一片牛肉扔进嘴里，得意嚼着。
陆还瞅瞅那叠材料，也夹了片肉慢慢吃着，然后盯着杜刚又问道：“呃……是不是还应该有点别的什么？”
“没劲。我咋跟你说的，这聊天得会捧，情浓气氛久。”杜刚连敲桌子带撇嘴，却见陆还根本没反应，一直盯着自己等下文。无奈之余，他只好无趣地又夹了几片牛肉吃着道，“我深入又查了一下，发现这两人生前的银行户头上，近期曾收到过一笔可观的拥金，是从日本一家私人消费信贷公司打来的。这个动作，一方面像是隐藏与莫老三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像是为某项秘密工作支付的奖金，又或者封口费吧。”
陆还扒着饭粒听着、琢磨着，然后想到了什么，抬眼欲问杜刚。
“对了，还有另一个发现。”不等陆还开口，杜刚忽然挥着筷子又补充道，“这两个船工生前最后一单任务，开走的船没有回来。我怀疑日本打的那笔钱很可能就是这单任务的，两人很可能也就死这回上了。最近又‘净水行动’又是汛期封江，各码头都收紧了，那船很可能就卡在哪个码头了，所以这条线索杨队就接过去了，查到什么，马上会告诉我们的。”
陆还不住点头，像是正好说中了他之所想，痛快地夹了两口菜又扒了一大口饭吃着。
杜刚快吃完了，一边打扫最后的菜和饭一边问陆还：“哎，跟我讲讲，你是咋猜中头两具浮尸是朱村的？是莫老三手下？”
陆还嚼着满嘴饭菜，琢磨措辞，好半天咽下大半后回答道：“我对那两具浮尸印象很深，先不说那借‘水鬼’之说的故弄玄虚——反正只有本地人懂这些、搞这些，肯定也是给本地人看的。就说两人脖子上的切口，要能达到那种效果，凶器必然异常锋利，而且手法还是常年练习、使用，才会有那种伤口的切入、切出的坡角效果。”
杜刚听到“凶器”时，就已经明白了陆还的推断逻辑，他了解陆还的痕迹鉴识的本事。他起身一边收拾饭盒、擦桌子一边听陆还说；脑子里不自觉闪过陆还鬼鬼祟祟在冷库里验尸的想象画面，以及他躲藏在铁架底下、水产箱后的狼狈相；当他都收拾好时，陆还却没说完。
“本来一开始我还有犹豫，但冷库保存几天后的低温干燥效果，刚好让特征更加清晰、明确了。”陆还继续道，“再加上我刚好见到了那种‘异常锋利效果’的凶器，也分辨得到了吻合伤口的锋刃打磨特征，就基本确认了凶手是谢家兄弟。而凶手不但与莫老三存在仇恨关系，还是A级在逃犯，这种情况下他们二人的目标，必然与莫老三有关，而莫老三目前的主要社会关——”
“你就那么自信？”杜刚坏笑着打断陆还，“光凭你肉眼看，就能咬死谢家兄弟的剃刀与死者伤口吻合？”
“要别的事我还真不敢，偏偏这谢家兄弟正撞我枪口上。”陆还这会儿也吃完了，他一边收拾饭盒、擦桌子，一边解释，“我大学跟着我导师朱教授做的一个课题研究就是关于《尸体伤口低温干燥对于固定并放大凶器特征，以及分析凶器实际运动的临床应用》，论文在我毕业前就已经发表，还得到了公安部专家组们的认可，我只要个放大镜，就能——”
“不用‘能不能’了，你够信心就好。”杜刚起身又打断陆还，然后去接温水。回来坐下喝了一口，又想起陆还冷库里躲藏的狼狈相，不禁又坏笑起来，一不小心杯水溅身。
“喂！”陆还看着杜刚，知道他心里就没想好事，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没好气斥责，“你这人有点礼貌能死啊，就不能让人把话说整一回啊，怎么老打断——”
“你一不会聊天的人，倒还挑剔我的不是了？！就你了不起呗？！”杜刚一边擦理着打湿的衣襟一边不客气地回怼。
陆还自然不打算放过杜刚，这是他跟杜刚俩特有的“嘴损”模式，正好吃饱了消消食。两人会以不带脏字的花式损话攻击、诅咒对方，但谁也不会认输，只会越损越开心。
陆还坏笑着将饭盒放进袋子，跟杜刚吃完的饭盒一起提往门口垃圾筐，边走边损：“嘿嘿承让，我就动动脑子、创造价值。没您那下饭式健身了不起，蛋白粉、类固醇啥的小心吃啊，影响杜老二发育！”
“该吃药的是你！”杜刚起身靠在桌边回怼，“我家杜老二强壮得让你自惭形秽！”
杜刚等着陆还回呛，却见他站地门口面朝门1外，一动不动。杜刚以为自己刚才“吃药”的话说重了，赶忙过去要缓解一下。
“哎，那什么，不好意思，我——哎？听见什么了……”杜刚上前一拍陆还，正想着要说点什么道歉，却发现陆还根本没理自己，是在听外面的什么声音。杜刚好奇地凑到旁边也跟着一起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