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离开龙门之后,于恒载又过回了枯燥的监军生活。他变得很少去那小屋,因为那儿会让他睹物思人。于恒载不明白,已是孑然一身的兰陵为何有意疏远自己。他想当面问清楚,她却日日在香山寺不肯露面。后来,当他鼓起勇气找到香山寺寺主的时候,却被告知兰陵已经走了。走到哪儿去了?寺主也不知道。
于恒载心想,也许自己注定得不到兰陵。他像一缕游荡在龙门石窟的孤魂,终日漫无目的地飘着。石窟开凿的进度他不再上心,从前甘之如饴的兵书,读起来也味如嚼蜡。
这日,正在古阳洞监工的于恒载竟然受到了香山寺寺主的邀请,去寺中闲坐。于恒载带着疑惑前去,却并未见到寺主,只在一棵梨树下见到了一个身披斗篷的老者。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其父于忠。
于恒载惊喜于父亲的突然到访,父亲见到他后,却没表露出一丝高兴的神情。于忠将兜帽摘下,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和干瘦的脖颈。
“父亲,您回来了?”他看上去更加苍老了,于恒载有些自责。
“我一回洛阳就听到龙门的都尉在夸赞于监军,说于监军奉行黄老之术,在龙门大行无为而治之道呢。”于忠奚落道。
于恒载了解父亲,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说明内心早已怒不可遏了。于恒载虽然不喜欢父亲的说话方式,但他说的毕竟是事实。别说龙门都尉了,连他自己也不满意。
“为何?恒载,你为何主动申请到龙门监军,却又不踏实做好,白白浪费光阴,浪费为父的苦心!”
于恒载想说,自己并未无为,至少在龙门的这些日子,没耽误事情,对兵法的研究日益精进了。但他并不想反驳,只是说了一句“请父亲恕罪”。
于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为父一把年纪了,才应该践行黄老之术,赋闲颐养,可是为父做不到啊。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政途上毫无作为,也不能为于家开枝散叶,你让为父如何赋闲得了?恒载,你少时并不是这样的,为何越发不思进取了?”于忠真想找一根鞭子,揍于恒载一顿。
在父亲这里,于恒载从来没有得到过肯定。但是,即便从小听惯了父亲的责骂,他还是会生气。“你从来不在乎恒载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儿子,而我却想成为自己。我喜爱研读兵法,你却说兵法无用,让我从军历练。恒载照做了,在军中屡立战功,受到拔擢。我本以为可以在军中施展拳脚,父亲却又让恒载转任尚书省,与文山书海打交道。可父亲知道,恒载不善言辞,只爱钻研,你却嫌弃恒载不通人情、不懂经营,无法像你一样纵横朝野。可是,恒载就是不喜欢玩弄权术,就只想踏踏实实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这难道也有错吗?”于恒载辩解道。
于忠面向于恒载,一字一句道:“你想做监军,那你做好了吗?”
“我做监军,只是为了能够离开洛阳,离开你,抽出时间好好研习兵法。”
于忠笑了:“好好好,好一个研习兵法。研习得如何了?以你监军的身份,可有用武之地呀?为父辛辛苦苦为你铺好的路你不走,哪怕你是孙膑在世,也无用武之地!”
于恒载紧握双拳,气得浑身颤抖。若对面站的不是父亲,他必定拔剑以对。
“父亲不闻不问,就知恒载未深入研学,不管不顾,当头一句便是无用武之地。难道恒载在您心中,注定一无是处吗?”于恒载说道,眼噙泪水。
“因为为父知道,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全在兵法上。前些时日,你不也常来香山寺访友吗?”于忠毫不客气地说道。
于恒载心中恍然,父亲今日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原来是意有所指。
“恒载,你告诉为父,你执意要来龙门监军,是不是为了长公主?”
于恒载知道于忠想多了,于是解释了自己救她的经过。
“她来龙门是专程找你的?”于忠追问道。
“并非找我,她本就准备来香山寺静修佛法,我们见面只是意外。”于恒载说。
“既然是静修佛法,为何旋即又离开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于恒载不耐烦地说:“何事也未发生。”
于忠以疑惑的眼神打量着于恒载,随后说道:“恒载,十年前你就应该清楚,你们之间没有缘分。”
于忠的语气稍稍有些缓和,于恒载便乘机说道:“可如今我与兰陵皆独身……”
还没等于恒载说完,于忠就骂道:“果然,果然你这不孝子还惦记着兰陵长公主。十年前,是我们家配不上人家。但今时不同往日,为父虽老,毕竟还是朝廷肱骨。兰陵呢?虽仍贵为长公主,实则只是刘辉的弃妇。恒载,如今的兰陵,配不上你!”
于恒载反驳道:“十年过去了,恒载还是那句话,非兰陵不娶!”
于恒载话音刚落,就挨了父亲一个巴掌。于忠怒气冲冲地道:“自古婚娶之事讲求父母之命,我劝你趁早对兰陵死心。为父这趟冀州之行后,朝廷肯定会论功行赏的。可对为父来说,什么赏赐都不如你重要,为父要为你谋一门亲事。”
“恒载不要什么亲事!”于恒载急了,对着父亲吼道。
“除非你于恒载不是我于忠的儿子!”于忠也吼道。
“父母天定,恒载又岂能抉择?”于恒载彻底失去了交流的欲望,他了无生气的双眸看了于忠一眼,而后便作揖告退。
于忠叫了于恒载几声,但于恒载都未回应,他对着于恒载的背影喊道:“为父都是为你好!”
踽踽而行的于恒载根本没有听见父亲的话,心里已经决定离开龙门,哪怕辞去官职只做一个平头百姓,也比做于忠的儿子强。
相较于于忠的低调,初次立功的刘辉却大肆宣扬,恨不得让全城都来向他贺喜。当然,这洛阳城中识时务的宵小之辈也不在少数,冲在最前面的便是罗显贵了。罗显贵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刘辉打了一把金刀,这熠熠生辉的金刀之上还刻着“南人楷模,国之柱石”八个大字。刘辉对金刀的分量不太满意,却很是喜欢刀上的八个字,于是勉强收下了。
收下礼物之后的刘辉并不想过多理会罗显贵,但是罗显贵就像膏药一般贴在刘辉身边,像个自家人似的帮衬着迎来送往。
刘辉反感罗显贵这样,拉下脸来准备逐客,罗显贵却道:“今日刘兄如此繁忙,家中又无人帮衬,显贵虽然手眼笨拙,也能当个劳力。”
刘辉想了想,将罗显贵先晾在一边,自己去招呼其他贵客了。
今日到府祝贺的人很多,也不乏说媒之人。现在的刘辉已与兰陵长公主和离,并无妻室,又刚刚为朝廷立了大功,洛阳城内有不少人想与他结成姻亲关系。
刘辉此前在洛阳下辖的河阴县做过都尉,所以这次来祝贺的河阴县官员、商贾也不少。在这些人中,酒行行首张智寿、茶行行首陈庆和与刘辉私交最好。而且这张智寿就是张容妃的兄长,也就是罗显贵的舅哥。与张智寿一样,陈庆和也有一个标致的妹妹,叫陈慧猛。
在刘辉当河阴县县尉的时候,张智寿与陈庆和就瞄准了刘辉这棵大树,为了垄断县内的酒行和茶行生意,都主动把自家妹妹献给了刘辉。现在张、陈听闻刘辉已与长公主和离,又怎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慧猛一直挂念刘司马的好,常常与我说起呢。”陈庆和故作忧郁地说,“她为了司马,至今未嫁呢。”
刘辉想起在河阴县与慧猛的时光,不由得怦然心动,忙问起她的现状。
陈庆和接着说:“吾妹从小嘴就刁,一日三餐都捡最精细美味的吃食。对男人也一样,她见识过了刘司马的好,其他男人又怎能入她的眼?”
听陈庆和这么说,张智寿也不甘人后,忙说:“吾妹可怜啊,嫁了罗显贵那个破落户,至今生活也没什么起色。怪我多嘴了,吾妹的近况,刘司马能不清楚吗?”
刘辉常常去罗家私会张容妃,但自从与兰陵和离之后一直都没有去过,算起来也有些时日了。经张智寿这么一提醒,刘辉又开始想念起张容妃来。张容妃与陈慧猛,这两个河阴县的女子曾经都是他的心头好啊,哪怕只是稍稍回忆一番与二女相处的时光,刘辉便心情大好。
刘辉咂巴着嘴,心想,当初在河阴县任职期间,父亲尚在,婚姻由不得他做主,现在倒是个好时机,要娶她们进门也没什么阻碍。
但是,尔朱荣让他与兰陵复合。若是与那妒妇复合,那她是断然不允许自己纳这两人为妾的。
刘辉苦闷地挠了挠头,他想,自己现在为国立功,人人都想巴结,不能轻易答应张、陈二人的请求,于是端起架子说道:“既然如此,要不请陈兄先将慧猛贤妹接到洛阳叙旧?时机成熟之后,我刘辉断然不会辜负她。”
见此情形,张智寿拉着刘辉的手说道:“那吾妹容妃呢?当初可是为了司马才下嫁罗显贵的呀。”
三人正商量着,罗显贵正好帮衬着家仆搬了一个装满贺礼的箱子,经过三人面前。张智寿借题发挥,说道:“刘司马您看哪,罗显贵好歹在您的提携下被拔擢为参军了,可还是一副奴仆相,烂泥扶不上墙。容妃心里一直装着司马啊,司马难道忍心让她继续屈居罗家,跟罗显贵这种没出息的过一辈子吗?”
被张智寿这么一说,刘辉也觉得对张容妃甚是亏欠,于是便答应道:“等慧猛来洛阳住下了,我跟罗显贵说一声,让容妃与慧猛住到一起去。二位兄长请放心,我刘辉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绝不会亏待两位如花似玉的贤妹。”
张智寿与陈庆和见刘辉已然做出了承诺,便不再强求,高兴地结伴吃酒去了。对于张、陈二人来说,他们清楚自家的门第无法与刘府相配,是否能顺利嫁给刘辉并不重要,自己的妹妹能陪在刘辉身边便已足矣。日后,他们若是想把生意做到洛阳来,刘辉看在妹妹的分儿上,该帮衬的就不好推脱了。
刘辉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春风得意,他在满堂宾客的喧闹声中,看向高高在上的宋王匾额,似乎此时此刻他也配得上“宋王”二字了。
此时,门卫高喊侍中大人元伯隽到府。刘辉大为惊喜,满堂宾客更是对刘辉投来了敬佩的目光。元伯隽是何许人也,一般的官员小吏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要恭敬地作个揖以示尊重,更别说见上一面了。
一些善于谄媚的官员,诸如罗显贵之流,听到元伯隽来了,便立刻冲出了门,在院道两旁占据有利位置,等候拜见侍中大人。而一些官阶低的官员从未有过与高官同处一室的经历,为了避免出丑,他们要么借故登东,要么就躲在屋内不敢露面。
元伯隽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刘腾。元伯隽被刘辉引入内院,着实被眼前的阵仗惊得一怔。众人见了元伯隽,便开始作揖问候起来,这让刘辉赚足了面子。更让刘辉有面子的是,侍中大人是携礼前来的——侍中府的属官抱着一个锦盒,那锦盒内必定是侍中大人要送给刘辉的厚礼。
元伯隽本准备与众人回个礼,但他扫视了一圈,都是一些低阶官员与商贾打扮的人,便兴味索然地跟着刘辉来到宋王府的内厅。
元伯隽刚一坐下,就不满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南朝或是柔然打了一场胜仗,收复了几座城池呢。”元伯隽虽然也是特立独行之人,但对刘府今日的阵仗颇为不满。朝廷的赏赐还未下达,刘辉就先与三教九流庆贺起来了。这种未名先扬、好大喜功之人必定难成大事。
刘辉正在兴头上,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笑笑,权当元伯隽是在赞赏自己,不然为何亲自上门送礼呢?
果然,元伯隽立刻对着属官招招手,那属官便将锦盒抱到了刘辉面前。刘辉装作喜出望外的样子看着元伯隽,元伯隽点点头,刘辉便打开了那个锦盒。
锦盒之中是一匹玉雕战马,那玉雕线条流畅、造型圆润,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更为珍贵的是,这匹玉马是一副颔首恭敬的样子,似乎正在对它的新主人表示顺从和尊重,这让刘辉更为欣喜。刘辉心想,他若将饱含侍中大人看重之意的玉马摆在刘府最醒目的位置,一定会让众人更为刮目相看的。他将玉马收好,而后又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毫无表情的刘腾,那眼神似乎在说,侍中大人都准备了大礼,你刘腾好歹也是我军中下属,竟敢空手而来,简直毫无礼数。
刘辉收下厚礼,忙吩咐家仆准备盛宴,但元伯隽拒绝了。刘辉有些不明白,元伯隽分明送上了厚礼,可神情之间流露出的却是对自己的厌烦与不满。
元伯隽招呼喜形于色的刘辉坐下,而后说道:“这匹玉马可合你心意?”
刘辉连连点头称是,正准备对元伯隽说几句漂亮话,不料元伯隽却说道:“喜欢就好,这是本官替刘腾送给你的礼物。”
刘辉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他转而看向刘腾,刘腾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让刘辉气得牙痒痒。但刘辉不好发作,只能好声好气地问元伯隽:“侍中大人,刘辉不知您是何意啊?”
元伯隽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说道:“你司马不会以为我会为你亲自奉上大礼吧?”这句话让刘辉尴尬得脸都红了。
元伯隽重重地敲了一下案台,骂道:“好你个刘辉,难怪今日府上有这么多的牛鬼蛇神,原来是看我元伯隽亲自登门祝贺来了。你刘司马好大的功勋啊!”刘辉慌忙摆手解释,但任凭他如何解释,元伯隽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刘腾见刘辉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趾高气扬的样子,才说道:“都怪我,都怪我身无分文,不能为刘司马置办一份礼物,还要麻烦侍中大人。没想到,还让刘司马误会了。”
刘辉白了刘腾一眼,愤愤道:“刘腾,你我乃军中同僚,哪怕你今日空手前来,我也不会怪你。你年逾半百,却身无分文,我又怎么好意思收你如此重礼?”刘辉真想对刘腾补一句“倒不如留着给自己养老送终”,但又担心元伯隽真的会把玉马收回去,所以便忍住了。
元伯隽继续说道:“刘腾与我说,在冀州军中刘司马从不教他苦着累着,是这样吗?”
刘辉慌忙答道:“确实如此。侍中大人,这不是您交代的吗?让刘腾跟着我去挣个军功,便于日后回宫吗?”刘辉贯彻了元伯隽的意见,他以为元伯隽会夸赞他,没想到又挨了一顿骂。
“胡说!本官何时与你这般说过?当初我让刘腾入伍,是因为他在军务方面颇有造诣,所以派他去助你平定冀州!”
刘辉蒙了,他不确定是元伯隽糊涂了,还是他自己糊涂了。当初,元伯隽安插刘腾的目的说得那么清楚,自己又怎么会听错?
“可是……可是不瞒侍中大人,刘腾在军中毫无建树啊。而且,他难得出了个点子,还险些酿成大祸。”刘辉越说越气,愤然对刘腾道,“你都跟侍中大人怎么说的啊?你差点让我与于忠兵戎相见,莫非这也算军功!”
刘腾没有须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嘴上却道:“刘司马,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去就相反了呢。你要去找于忠,我好心劝阻,却被你辱骂。后来,你果然在于忠处吃了瘪,这怎么成了老朽的过错了呀?”
刘辉怒不可遏地瞪着刘腾,骂道:“你个阉人,敢做不敢认,算什么男子……”刘辉忽然意识到,刘腾并非什么男子汉,于是便改口道:“真乃小人!”
刘腾也毫不示弱,站起来对峙道:“刘司马,你休要血口喷人!我问你,我可曾建议你去找于忠?”
刘辉稍稍回忆了一下,说道:“你暗示我,城外乱民反扑与于忠有关!”
“暗示?刘司马可否记得老朽当初的原话?”刘腾眯着眼反问。
“事已至此你却在与本司马咬文嚼字?难道本司马会随便诬陷你吗?”
刘腾诡谲一笑,说道:“老朽敢对天发誓,从未向你建议过要去与于忠对峙。刘司马,您是不是会错老朽的意了?”
刘辉冷笑一声,刘腾当初的话分明是把乱民反扑的矛头指向了于忠,今日却想在元伯隽面前挣面子,玩起了文字游戏。
可刘辉想错了,刘腾此举并非跳梁之举,而是与元伯隽合力演的一出戏。
“刘腾,你要挣军功也不是这么挣的,平定冀州民乱的是刘家军,是我刘辉的刘家军,不是你刘腾的刘家军。难道他们都瞎了吗?”
刘辉说完,元伯隽突然冷笑起来:“刘家军,是你刘辉的,难道就不是朝廷的吗?”
刘辉心中一怔,慌忙欲解释,元伯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凌厉的眼神看着刘辉:“刘辉,不管刘家军挣了多大的军功,那都是本官的,你不明白吗?”
刘辉慌忙称是,但这并未消减元伯隽的怒气。“我看你还不够明白!你若是明白,方才就不会多费口舌与刘腾争辩了。你现在明白了吗?”元伯隽话说完,刘腾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缓缓坐了下去。
刘辉终于明白了,今日是元伯隽带着刘腾抢功来了。
刘辉心情一时无法平静,傻站着一句话说不出来。三人沉默了良久,最后元伯隽以做主般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此次冀州平乱的最大功臣非你莫属。只是,这第二功臣一定得是刘腾。”
刘辉心里像被压着一块石头,想要说些公道话,却没办法张口。刘家军里,多是诸如牟力达这些老将,若是把他们的军功磨灭了,他们会把刘家的脊梁骨戳断的。刘辉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要接受,最后才妥协道:“刘腾的功劳自然是大的,但军中历来奉行论功行赏,如果行赏不公,我怕刘家军心生不忿,日后刘辉恐难驾驭啊。”
元伯隽点头称是,缓缓道:“所以今日之后,就不会再有刘家军了。”
刘辉一呆,随即激动地反驳道:“侍中大人万万不可,刘家军的番号可是家父的心血啊!”
元伯隽道:“刘家军的番号自然不会撤除,但是刘家军中的老将们资格甚老,盘根错节,妄议朝廷赏赐安排,是不是该革职,或者调离?”刘家军内若无这些老将,刘家军又岂会再听从刘辉的?此举无异于撤除了刘家军的番号。
元伯隽话说到这个分儿上,刘辉不敢再反驳了。他陡然想起尔朱荣与于忠的话,终于体会到元伯隽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元伯隽是靠不住的,与其相信元伯隽,倒不如相信尔朱荣。
于是,刘辉立刻改口道:“侍中大人,刘内侍确实在冀州做了很大的贡献,我虽然是个司马也要处处仰仗他呢。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刘内侍的功绩又岂是那些只负责在外打仗的将领所能知道的?”
刘腾似有愧意地视线下移,元伯隽却高兴地赞赏起刘辉来:“好!身为司马,你能明察人才、公正有度,果然是将门之后,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刘辉趁势说道:“刘辉愚钝,多亏了侍中大人这样的伯乐,才忝获些许军功。侍中大人,刘辉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侍中大人能够相助啊。”
元伯隽对刘辉突然的谦逊很是欣赏,示意刘辉说下去。
识相的刘辉摆出一副虔诚的模样,说道:“我刘辉从前荒唐,做了许多错事,尤其是与兰陵长公主和离之事,至今懊悔不已。所以我请求侍中大人帮我在胡太后面前求情,让我与长公主复合。”
“这就是你的诉求?”元伯隽知道,刘辉那谦虚谨慎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可是竟然能不求任何赏赐,似乎又有些装得过头了。
“刘辉,有功领赏,天经地义,你倒也没有必要非得如此无私。”元伯隽心想,你刘辉什么都不要,到时候我如何为刘腾开口请赏?
“刘司马,你放心,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你该得到的赏赐我也会为你尽力争取。至于复合之事……”元伯隽很难在复合这件事情上答应刘辉。因为行赏之事历来都有惯例,只要不过分出格,朝廷是不会反对的。但复合之事,毕竟全看胡太后个人意愿,成与不成变数很大。
“只要能与兰陵复合,刘辉愿意放弃任何赏赐。”刘辉强调道。
元伯隽越发看不透了。这刘辉分明是个贪功爱财之人,自己与他寥寥数语之后,难道真的就能让他浪子回头?
元伯隽觉得,刘辉就是在赌气为难他,除此之外无法解释刘辉态度的变化。他如此想着顿时不悦起来,说道:“好啊,既然刘司马有这个心,本官一定会替你争取的。届时若是没有赏赐,你可别怪罪本官啊。”说完便施施然告辞,带着刘腾离开了。
两人走后,刘辉看着那匹玉马,几度举起想重重地将它砸碎。原来这匹颔首谦卑、甘于人后的玉马是自己的写照。但他的手只是这么举着,并没有真的砸下去,最后还是将玉马慢慢放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与元伯隽决裂之时。尔朱荣谋划的宏图大略才刚开端,尔朱娇兰也不知何时才能坐上他的床榻,所以眼下还得依靠元伯隽,走一步看一步才是。其实,刘辉自己也知道,元伯隽是断然不会亏待他的,只是他咽不下刘腾那口气。
刘辉越想越气,召唤来家仆,让家仆把外面祝贺的人全部遣走。而后他拿出一坛酒,给自己斟满,独饮起来。他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将家仆与奴婢呼来喝去,随意侮辱谩骂。在宣泄之后,他开始幻想起自己光辉的未来。
刘辉做梦都想要一个光辉的未来,他对权和利充满了渴望,对女色也难以自禁。从冀州平乱这件事的结果来说,也可能会事与愿违,刘辉真正需要的是一步登天的机会。迷迷糊糊之中,他开始期待尔朱荣的宏图大业早一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