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余威2025-11-07 14:338,799

  

  兰陵在刘府别院中度日如年,每个春去秋来都像一生那么漫长。原本种植在别院的牡丹早已被刘辉下令铲除,他就是这般心狠,如对仇人一般对待兰陵。

  兰陵觉得自己虽仍旧活在世上,却像死了一样,因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与她隔绝,看不到、听不到,更触碰不到。更折磨人的是,于恒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于恒载自被抓回洛阳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阳光,他被刘辉关进了一个地窖中。这地窖像是一口深井,深入地下近百尺,底部空间稍大,但也只够一个成年人平躺那么宽。地窖顶部的口子很是狭小,刚好够他的身体通过,顶口盖着一块不透光的木板。这块木板只有在天黑之后才会被打开,但是看管之人把食物丢下之后,便会重新盖上。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从地窖爬出去,但地窖四壁皆是黏腻滑溜的泥土,每逢下雨甚至还会有水渗出,很难往上爬。他最高爬到一半的位置,最后还是重重地摔了下来,扭伤了左膝。从此之后,于恒载虽然每日都在想着如何出去,却再也不敢轻易尝试攀爬。

  于恒载在这个深深的地窖里,过了一天又一天,直至胡子和头发盖住了视线,遮住了五官;窖内潮湿肮脏的环境让他的衣物腐烂,皮肤溃烂。即便如此,他仍每天等待着能够出去的时机。在漆黑的地窖里,他一遍一遍练习着武艺,让自己的身体不会就此朽化。几乎看不见的双目渐渐失去了作用,听觉却越发灵敏起来。时间一长,他甚至能听见窖壁流水和虫鼠掘土挖洞的声音。

  他第一次听见流水潺潺声时,以为出现了幻觉。窖壁渗水而已,不可能有这般水声。他将耳朵贴在窖壁上仔细听,这才察觉声音并不是来自窖壁上,而是从窖壁后方传来的。

  于恒载由此推断,窖壁后面不远处应该有一条河,抑或是地下暗河。他瞬间兴奋起来,双手疯狂地抠着窖壁。因为他清楚,如果是河流,只要他能挖到河道,便能游出去。若是暗河,只要水是流动的,就必然会有一个出口。只要有出口,他就能顺着水流抵达。

  可是挖着挖着,于恒载突然停了下来。若是地下暗河,就难以判断出口的距离,万一出口很远,自己很有可能会淹死在暗河之中。不可如此鲁莽,于恒载告诉自己,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兰陵等谁去救呢?

  他要活着出去,他要救兰陵,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其实,于恒载被困之处并不在洛阳城内,而是在城外的洛水之滨。迁都洛阳之初,刘昶所率的刘家军曾肩负维护京畿稳定之责,为了能够尽快平息各类事端,也常常私下用些极刑。困住于恒载的地窖便是当时最好的刑具,受刑者无不投降叫屈,不投降者也很少有能从里面活着出来的。

  而多年以后,除了刘辉和刘家军中的老将,这些地窖早已淡出洛阳人的视线,被世人遗忘。这些地窖的洞口也因为时过境迁被草木覆盖,因而变得极为隐蔽。

  否则,一场春猎也不会选址在这个地方。

  

  刘腾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的身着华贵戎装之人正是皇帝元诩。如今的元诩已经足以驾驭一匹成年的烈马,他身材虽算不上魁梧,却已超过了胡太后。他那稚嫩的嘴角虽然还会因为一些有趣的事而轻浮上扬,但绒毛般的细须却时刻警告着身边的所有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唯母是从的孩童了。

  胡太后刚刚为元诩迎娶了皇后,这场春猎就是为了庆贺皇上大婚而特意举办的。

  春猎活动是刘腾张罗的,看起来非常隆重,猎场上旌旗飘扬,内卫们人人精神抖擞,所有大小官员都盛装出席,如年轻的皇上一般朝气蓬勃。

  在元怿的印象中,自宣武帝晏驾之后,还未有过今日这般盛况。他谨慎地看向端坐于帐前的胡太后,依旧年轻美丽,但脸上少了一丝威严,尤其是当她看向元诩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带着亲和感。

  皇上事事向太后请示,太后也几乎事事都会顺从皇上的意愿。这并不是胡太后放权,而是元诩行事作风实在过于周到。在刘腾的辅佐下,元诩的确像睿空法师说的那样,正在向一个贤明的君主蜕变。

  但是元怿心里清楚,胡太后表面为元诩的表现而欣喜,实则内心十分焦虑。她错了,她错以为自己会为了培养出一个好皇上而真心欢喜,但她更需要的是一个好孩子,听话的孩子。而如今,刘腾让这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元怿知道,胡太后还等着他把刘腾从元诩身边赶走,他一直在等机会。元怿的视线从胡太后身上移向元伯隽,元伯隽正聚精会神地打理自己的爱马,似乎今日的头筹非他莫属。元怿的视线越过元伯隽,与刘辉四目相对,刘辉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一切已准备就绪。也许今日就是除掉刘腾的机会,元怿想。

  狩猎的队伍出发了。元诩从一开始便策马紧跟在刘腾身边,众人也都识相地各自散去。如今的狩猎只是大家陪着小皇帝和老将军寻开心罢了,所以大家并不急着猎得头筹,而是在外围驱赶猎物,将猎物尽可能地赶到元诩和刘腾面前。刘腾早就提前交代过,皇上的射术不佳,但头筹非皇上莫属。而且,今日就连位高权重的元伯隽也迟迟没有张弓搭箭,顺从了刘腾的建议,专心驱赶猎物,谁还会去做那棵招风之树呢?

  猎物被驱赶得越来越集中,元诩又是张弓搭箭,又是射出长矛,但迟迟都没有收获,反倒让猎物们紧张地东奔西走,上蹿下跳起来。

  鹿鸣麂吠,惊起成群的飞鸟。刘腾将最大的一头鹿指给元诩看,元诩瞄准、拉弓、放箭一气呵成,终于射中了鹿的后腿。那头受伤的鹿明显减缓了逃跑速度,元诩见状驱马上前追赶了几里路,终于将那头鹿耗晕在一片茂密的灌木旁。

  元诩高兴地翻身下马,对刘腾说:“你看,他还想躲进灌木林子里呢!”

  刘腾恭维道:“我看看,哟,皇上您的箭法真准啊!射中的位置正好是鹿下身气血运行的关键穴位,若是射在了其他地方,它没准儿就跑了。”

  元诩惊喜地看着刘腾,说道:“朕特意瞄的这个位置。”说着便把箭拔了下来,兴许是因为拔得过快,鹿血喷射而出,溅了元诩半身。

  刘腾见状赶忙给他擦拭,元诩拒绝道:“莫慌着擦,溅了血的戎装,让朕看上去更像个杀敌无数的威武将军呢!”

  “您是皇上,是个御驾亲征、保境安民、文武双全的好皇上呢!”刘腾笑道。

  “对,朕是个文武双全的好皇上,你就是朕身边最骁勇善战的好将军!朕把这个赐给你,好将军!”元诩把拔下来的箭递给刘腾。刘腾如获至宝一般,赶忙跪下磕头。

  刘腾把箭捧在手里,说道:“臣下年老体弱,岂敢称骁勇善战啊?再过几年,只怕臣下走路都不稳当了,届时皇上不要抛下臣才是啊。”

  元诩双手扶起刘腾,安慰道:“朕离不开将军,将军要一直陪着朕,朕会为将军养老送终!”

  刘腾又要跪,但被元诩拒绝了:“刘将军,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若非礼制约束,我定会赐你一个亚父之尊,见朕不用下跪,上朝佩剑穿履,上谒无须署名,比萧何、霍光获得的恩荣还要隆重。刘将军放心,朕答应你的,一定会……”刘腾俯身低头,并未察觉元诩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变得十分惊恐。

  “刘将军,刘将军!”刘腾还在等着元诩的承诺,不料元诩却喊道,“有狼!有狼!”

  刘腾猛地回头,这才看见几头狼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对着二人龇牙咧嘴。元诩与刘腾这一少一老显然气场不足,群狼毫不畏惧,纷纷钻出了灌木丛,大大小小共有八只之多。这些狼将死鹿拖进灌木丛,又转过来对付二人。刘腾哎呀叫了一声,双腿便软了下去,顺势撑住了元诩的肩膀,才勉强能站住。

  刘腾想要叫人,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这才惊觉周围竟没有护卫跟来。他强装镇定地只是拽着元诩一个劲地往后退。二人往后退一步,群狼便往前一步。

  “刘将军,你腰间不是有朕御赐的宝剑吗?快拔出来保护朕!”

  刘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卫将军,腰间还有卫将军的佩剑呢。他慌忙去拔剑,却因为剑身太长几次拔剑未果。他蓄力猛地一抽,终于将佩剑拔出,但因用力过猛,佩剑顺势飞了出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刘将军,你……”生死关头,元诩希望身为卫将军的刘腾保护自己,却指望不上。仓皇之间,元诩俯身拾起宝剑,大叫了一声。群狼一怔,但只是一怔而已,又迅速向二人靠来。

  元诩把宝剑塞到刘腾手中,将刘腾推到身前,命令道:“刘将军,快,保护朕!”

  刘腾握着宝剑的双手颤抖个不停,似乎吹口气就能将手中的宝剑吹落,何谈保护?退着退着,元诩闻到一阵骚臭味,低头看去,华贵的卫将军戎服早已被尿液浸湿。

  元诩见指望不上刘腾便欲大喊,还没等喊出声,头狼却朝他扑了过来。元诩只能迅速躲避,撇下刘腾就跑。但狼群只是盯着元诩,并没有管刘腾。元诩意识到,是因为自己戎服上的鹿血,便边退边脱去戎服。他将脱下的戎服甩向群狼,群狼围住戎服嗅了起来。元诩趁着这个空当,转身爬上了一棵树。这棵树虽然不高,但可以暂保安全。元诩放声大叫,不时大臣和护卫们都赶了过来。

  大批人马的到来驱散了群狼,众人将元诩从树上迎下,重新披上一件华贵干净的戎服。刘腾仍然瘫坐在原地,屁股下的土砾地面湿了一片。

  元怿见状,对着刘腾就是一通责怪:“刘将军,你身为卫将军,怎能瘫于泥地,而弃皇上于不顾呢?幸亏皇上聪颖,若伤了龙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元怿的话将大家的注意力从皇上转移到了刘腾身上。众人对着失魂落魄的刘腾指指点点,有的甚至掩嘴嘲笑起来。刘辉躲在人群后偷着乐,今日算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元伯隽赶忙去将刘腾搀扶起来,可刘腾的双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根本无法直立。元伯隽对刘腾的表现颇为不满,用力地掐了掐刘腾,刘腾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刘腾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死罪,赶忙跪行至元诩面前谢罪。就在这时,胡太后挡在了刘腾面前。

  愤怒的太后抬起脚踹在刘腾身上,骂道:“刘腾!你险些害死我的孩子!混账!混账!”她还抢过身旁仪卫的长戟,胡乱打在刘腾身上,肆意发泄着愤恨与不满。少顷,刘腾便被打得又瘫在地上。锋利的长戟间或划过刘腾的衣服,将他老迈的身躯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文武官员见此情形,皆不敢上前来阻止。

  元怿上前劝道:“刘腾罪当夷族,请太后、皇上降旨!”元怿说罢,一些对刘腾不满的官员也伺机上前附议,抗诉其只是个毫无本事、趋炎附势的宦官。

  刘腾自知是死罪,只顾着磕头认罪,就连元伯隽也对其失去希望,不敢再帮他多说一句话。

  胡太后感受到元怿的意图,便降旨道:“刘腾丧失人臣之节,置皇上安危于不顾,又无将军之能,面对畜生尤不敢相对。欺君罔上,理应罢黜官职、枭首夷族!”

  元怿预感大功告成,正要领旨,不料惊魂初定的元诩却走上前来扶起了刘腾。见此情形,众人皆揣摩不透圣意,不敢作声。唯独元怿说道:“皇上,刘腾乃罪人……”

  元怿话还没说完,元诩就说:“朕赦免刘腾之罪!”

  此话一出,群臣皆议论纷纷,就连元伯隽、刘腾一派的官员也感到不可思议。

  胡太后道:“皇上!此罪臣险些害你命丧狼口,按照律法,不应赦免。”

  元诩转而对胡太后拱手道:“母后,刘腾年迈,虽犯下大错,仍不能免其功绩。”

  胡太后反驳道:“皇上难道愿意将皇宫内廷的安危交到刘腾这个老朽的宦官手里吗?今日他害皇上有性命之忧,明日整个宫城也有可能不保!”

  “可是,毕竟是刘腾教会朕爬树的呢。若朕不会爬树,今日才真正危矣。我看刘腾有功,应当赦免其罪。”元诩根本不管太后所言,一味偏袒刘腾。

  元伯隽顺势说道:“孟子曰,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今日,皇上愿行仁政,日后天下必定归仁焉!此乃明君之举,实乃我大魏之幸!太后,您为大魏培养了如此圣明之君主,功德无量,必定配享太庙、名垂青史!”元伯隽此话一出,附议之人亦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胡太后便被动了。自延昌四年以来,胡太后的旨意从未受到过皇上的反驳,今日还是第一次。

  胡太后意识到,不能再与皇上就处置刘腾这件事纠缠下去,她突然举起手中的长戟,朝着刘腾狠狠刺去。哪怕在皇权的斗争上,她胡太后注定会失败,但绝对不是今天。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胡太后的举动,只有元伯隽反应过来了。他顺势跪倒在地,挡在刘腾面前,大声说道:“皇上已赦免刘腾,此乃圣旨,坚如磐石,至高无上!”

  元伯隽此话一出,元怿便意识到,如果胡太后今日必须杀掉刘腾,那就是无视皇权。虽然凭借胡太后在朝中的地位,她依旧可以为所欲为,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群臣一旦对胡太后生了嫌隙,这个嫌隙便会越来越大。

  元怿连忙上前一步,在长戟刺中元伯隽之前,徒手接住了戟尖。

  生死之间,元伯隽异常紧张,他胸膛起伏着,面对愤怒的胡太后说道:“刘腾幸得皇上赦免,但臣下以为,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应当免除其卫将军之职,继续以内侍之职侍奉皇上,以报荣恩。”

  元伯隽接着说道:“太后爱子心切,臣下极能理解,太后守护皇上便是在守护大魏社稷。所以,臣下恳请皇上,重罚刘腾。”

  胡太后与皇上,元伯隽与元怿,一场春猎,两边互相拉扯了数次,在场的群臣愈发摸不着头脑。

  老迈的刘腾终于恢复了神智,磕头道:“老奴谢皇上、太后免死之恩。”

  事已至此,胡太后再不退让便是狭隘了。而元诩也同意了元伯隽的建议,罢黜刘腾卫将军之职,仍旧以内侍身份服务于内廷。

  春猎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但更大的风波似乎正在酝酿。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察觉到胡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微妙变化,皇上正一天一天成长起来,而胡太后却日益偏执,摄政多年的弊政也开始显现,皇权的天平似乎发生了倾斜。

  

  多日之后,元伯隽与刘腾聚于洛阳城内的长秋寺。

  “刘内侍如今应该清楚,当初我为何请求皇上将你免官了吧?”

  经过生死较量的刘腾似乎变得更加阴鸷沉稳,他说道:“欲先发制人,必先退一步。”

  “没错。胡太后欲杀你,本官必定会救你,大业不能没有你!”元伯隽压低声音继续说,“胡太后的意图如此明显,若你还能全身而退,势必会引起胡太后与元怿更猛烈的攻击。若让他们占了上风,你我又如何位极人臣?所以,你必须被免官,我也必须伏低做小,以此麻痹对方。我们以退为进,厚积薄发,只等最后的机会到来。”

  刘腾双目一闪,颇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感。他说:“老朽虽被免官,但在宫中仍豢养了一批忠诚的廷卫,他们都是我在卫将军任上,从内廷的宦官中挑选出来的。侍中大人,这批廷卫关键时刻可堪大用!”

  元伯隽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狠狠地夸赞了刘腾。但对于经历过多次波折的刘腾来说,他希望这个机会越早到来越好。他对元伯隽毫不客气地说道:“侍中大人夸赞老朽倒像在勉励下属?我刘腾虽复为内侍,却是侍中大人的盟友,并非下属!另外,老朽请侍中大人速成大事,时机一到,当机立断,应如离弦之箭,直中靶心!”

  元伯隽不可思议地看着刘腾,被他的野心所折服:“地低为海,人低为王,本官从不曾轻视你。好哇,刘腾,你我必能共成大事!”

  经此一谈,元伯隽与刘腾之间的盟友关系更为紧密。正当刘腾欲起身告辞之际,刘辉却受邀前来。

  面对刘腾不解的眼神,元伯隽示意刘腾稍候,而后将刘辉传了进来。

  已经投靠元怿的刘辉不清楚侍中大人为何突然传唤自己,心中自然十分紧张。刘辉此人虽然胸有大志,但能力与心境都无法承载他的宏图大愿。他进入寺内,对元伯隽行礼问候,对重新被贬为内侍的刘腾却视而不见,这正是他的一贯作风。

  元伯隽见刘辉进来,也不着急与他谈话,而是继续与刘腾说:“刘内侍,不知你对春猎时的狼群可有印象?”

  刘腾见元伯隽旧事重提,心中甚是不悦,阴沉着脸不愿作答。元伯隽笑道:“刘内侍别误会,本官只是觉得奇怪,南迁之后,京畿之地大行王化,早就没了豺狼之类的猛兽,怎会在春猎那天突然出现一群狼呢?”

  元伯隽此话一出,刘辉心中咯噔一下,虚汗不由得冒了出来。

  “刘内侍,还有更奇怪的呢。春猎时出现的狼看上去竟然像是关外草原大漠上的野狼,与中原地区的野狼稍有区别。可能当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是我喜爱了解鲜卑旧事,对草原上的林林总总皆有涉猎,你说巧不巧?刘将军,你说巧不巧?”

  刘辉突然被元伯隽点了名,身躯一震,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元伯隽边笑边走向刘辉,重重地拍了对方一下,吓得刘辉猛一激灵。元伯隽继续说:“刘将军,还有更巧的呢!有人说你的刘家军从塞外带回了草原狼,不会出现在春猎上的狼就是你的吧?”

  刘辉本想狡辩几句,但他的身体已然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起来,说什么都只是徒劳。

  元伯隽接着说:“那些狼吓坏了刘内侍,本官应该把你叫来审问,好在有人替你作了证,证明那些狼并不是你的。”

  刘辉惊喜异常,他抬起满是汗珠的脸,感激地看着元伯隽。元伯隽突然抓起刘辉的衣领,凶恶地质问道:“可是给你做证的人又说,你已经投靠了元怿!是不是真的?”

  刘辉已经完全被元伯隽拿捏住了,他整个人瘫软下去,心想今日应该无法活着走出长秋寺了。今日稍早,他还特意将张容妃与陈慧猛安排进府中,准备今晚好好消磨呢。

  元伯隽丢下刘辉,将做证之人喊出来。刘辉早已吓破了胆,见走出来的人正是自己的部下牟力达时,更是眼前一黑。

  在元伯隽的要求下,牟力达一五一十地将刘辉向元怿投诚的交谈内容说了出来。刘辉呆若木鸡,没想到紧接着牟力达又说:“刘将军乃刘昶之后,绝无可能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所以下官斗胆猜测,他只是假意投诚,实则是为了一举破坏洛水疏浚工事。”

  元伯隽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道:“哦?刘辉,难道真如牟力达所说?”

  刘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根本猜不透元伯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元伯隽接着说的话,彻底将他打入了深深的谷底:“刘辉,你还不知道吧?牟力达已经被拔擢为京畿卫军的北将军了,在军职上与你平起平坐。在牟力达的操持下,刘家军的旧部均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如今刘家军上上下下听的可是牟力达的号令呢。”

  刘辉不可思议地看着牟力达,眼神似乎在问,当真?牟力达无视刘辉,转而对元伯隽感激地道:“力达感谢侍中大人抬爱。如今刘家军听的不是力达的话,而是侍中大人。”

  元伯隽说:“力达重情重义,不像刘辉,只顾自己不顾旧人,自然会惨遭旧人抛弃。”

  刘辉心中气愤不已,但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当初,是元伯隽要刘辉安抚刘家军,不要争抢军功,将军功都让给刘腾的,没想到却因此被元伯隽和牟力达摆了一道。原来自己从头至尾都只是元伯隽手中的玩偶,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自以为聪明。

  元伯隽看着刘辉,说道:“其实,力达说你假意投诚元怿,我是相信的。为何?因为你刘辉若与我为敌,便是与刘家军为敌。你又怎么甘心失去刘家军呢?那可是令尊一手创办的大魏铁师,你绝不能将其拱手让人。”

  刘辉虚汗不止,嘴唇发白,他声音颤抖着说道:“力达说得没错,我只是假意投诚元怿,目的就是釜底抽薪,让其疏浚洛水的大业毁于一旦。”

  “哦?那你又如何釜底抽薪?”

  刘辉说:“自我为太尉,呸,是元怿,平定了工事民乱之后,他便对我百般信任,大小事务皆经我之手。目前,洛水疏浚已至后期,需要对河道加以整治,工事现场木材、石材、砖块、土坯不计其数。我……”刘辉说到这里有些心悸,但他一咬牙,继续道:“我知道巩县役民对赋税折抵颇有不满,我准备发动他们抢夺建材,使整个工事失人损物,难以为继。”

  元伯隽对刘辉临时起意的策划非常满意,笑眯眯地看着刘辉,说道:“刘将军还在堂下跪着,不会是想等本官的命令吧?”

  刘辉意识到自己可以平安离开了,猛地起身疾步走了。为了保全自我,他只能再次倒戈。他只想着今日能活,便是万幸,至于元怿的报复,以及日后的命运,根本不敢去想。他感觉到,自己在一条永远没有终点的夜路上越走越远,远到他已没有勇气回头。

  

  对未来的担忧不断涌上心头,他恨不得一日享尽荣华富贵,这样即便第二天死了也没有遗憾。他回到府上,狠狠地将自己灌醉,而后在府中肆意发疯。府上的吏员奴仆都拦不住,最后只能叫来了张容妃和陈慧猛。可是他们求错了人,张容妃与陈慧猛这两人巴不得刘辉沦陷在她们的温柔乡里。三人见了面后,在府中追逐嬉戏,刘辉较之前更为放浪形骸。

  张容妃与陈慧猛知道别院里住着女主人兰陵长公主,早就想取而代之,于是趁着刘辉在兴头上,故意提出要去别院嬉戏,借机气一气兰陵。刘辉早已失去理智,二话不说,拉着张、陈两位女子进了别院,一路喧嚣不已。

  兰陵长公主一直深居别院,对刘府中的事从来不过问,即便反感刘辉今日之作为,亦不为所动。但刘辉与张、陈二人将兰陵的隐忍当成了怯懦,甚至浪荡到了兰陵居室前。虽然兰陵还能忍受,但惠娘忍不住了。

  惠娘走到室外,对三人大加斥责,想将他们赶出别院。这可惹怒了刘辉,挥手就想扇惠娘一巴掌。惠娘不甘示弱,迅速躲开,心想今日就把长久以来憋下的怨气都替长公主撒出来,她要狠狠地将醉酒的刘辉痛殴一顿。

  刘辉虽然醉酒神志不清,但惠娘也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她没考虑到这是在刘辉的府上,别院周围还有军士把守。张容妃和陈慧猛见惠娘敢对刘辉还手,便大叫着跑出去,喊来了军士。军士一到,惠娘很快被制服了。

  兰陵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疾步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知道形势不好,急忙让刘辉先住手。刘辉让人将惠娘绑起来,丢进别院内一间闲置的屋子,而后将其他人都赶出了别院。

  兰陵看着目光暴戾、一身酒气的刘辉,知道此时自己要冷静。她放柔了声音,对刘辉道:“这么晚了,你如果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有事等明天再说。”

  刘辉瞪着血红的眼睛道:“有事,我当然有事!你这婢女惹了我,还说没事,你总得给我个说法!”

  兰陵摆正了脸色,道:“你深夜醉酒,还带了两个不清不楚的女子来我这里胡闹,自然是你有错在先,惠娘只是出于保护我的心意。只要你今后别来胡闹,我们自然相安无事、互不干涉。”

  刘辉看着只穿了单衣的兰陵,此刻的她在他眼里就像一只美丽又脆弱的小鹿。醉意上涌,他慢慢走向兰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互不干涉,哈哈!兰陵,你可是将军夫人啊,将军夫人!”他仰天长啸:“将军夫人哪有不伺候将军的道理!”

  话未说完,刘辉就像一头猛兽一样扑倒了兰陵。兰陵毕竟身单力薄,在发疯的刘辉面前,她的抵抗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无论她说什么,酒醉的刘辉都完全听不进去,无论迂回还是威胁,在武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一刻钟之后,刘辉离开了别院。刘府内的诸如阿壤等奴仆听说了兰陵的遭遇,冲破别院的守卫来到院内,给惠娘松绑,服侍兰陵。在兰陵绝望木然的眼神中,众奴仆纷纷落泪。怜悯之心稍纵即逝的守卫们再次来到别院,将外院的奴仆们都驱赶了出去。别院再次恢复冷清,只剩下兰陵和惠娘二人。

  惠娘将兰陵安顿好后,重重地跪在兰陵面前。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冲动惹怒了刘辉,这才让兰陵长公主遭此凌辱。

  惠娘哭着一个劲地请罪:“惠娘鲁莽,请长公主责罚,惠娘愿以死谢罪!”说着她拔下发簪就要自尽,却被兰陵抓住了手腕。

  兰陵目光空洞地看着上方,用力握住惠娘的手腕,说道:“惠娘,你不能死,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你死了我又当如何?”

  惠娘趴在兰陵身上痛哭起来。此刻,惠娘只希望公主不要因此而怀上刘辉的孩子,否则长公主可能要一辈子被禁锢在刘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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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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