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余威2025-11-07 14:339,512

  

  洛阳宫城外,老臣崔光在右卫将军奚康生的陪同下,离开了供职多年的宫城。崔光走出宫门,回头看向高大的宫城,对奚康生说:“奚将军,就此别过吧。”

  奚康生是个武将,但面对此情此景也难免心中怅然,他安慰道:“身为人臣,身不由己,康生希望崔大人不要过于在意官场上的得失。今日一别,崔大人应当以身体为重,纵情山水,享受天伦,不用再像在宫中时那般操劳了。”

  崔光动情地看了奚康生一眼,豁然大笑:“老朽曾为少傅,却没有尽到少傅之职,因此而受到皇上的罢黜,实属理所应当啊。老朽虽自认为有一身才学,但皇上只字不听、充耳不闻,反而将宦官刘腾的话奉为圭臬,是老朽失职、老朽无能啊!”

  奚康生本想再安慰几句,崔光却拍拍奚康生的肩膀,说道:“奚将军,你无须同情老朽。老朽已至行将就木的年纪,虽然遭到罢黜,却仍可以安稳地告老还乡,四肢未残,脑袋仍在,老朽又有何求呢?倒是奚将军你啊,老朽同情你啊。”

  奚康生心想,自己虽然被职务所累,但仍旧受到胡太后的倚重,岂需要同情?没想到崔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后脊发凉。

  “皇上聪慧,此前又有刘腾从旁指引,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日后哪怕是太后也难以左右。你看见的是我崔光被罢黜了,你看不到的是皇上正在刘腾的帮助下,慢慢将太后培植的人赶离自己身边。奚将军,老朽只是一个开始,是太后与皇上这对母子之间斗争的开始罢了。”

  奚康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顺势问道:“奚某不是一个看得高远之人,倘若太后与皇上有剑拔弩张的那一天,那么奚某敢问崔大人,我该怎么做?”

  崔光看着奚康生,缓缓说道:“行正义之道。”说罢,便缓缓登上等候的马车。

  奚康生追问道:“何为正义之道?”

  马车内的崔光答道:“正义之道在于道,而不在于人,也不在于事。奚将军身为朝廷重臣,岂能不知!”崔光的话似有责怪之意,掷地有声。奚康生看着马车越行越远,驻足许久,心中不免恍惚,他似懂非懂地想,如果真有那一天,自己一定会站在正义之道这边。

  近日,胡太后感染风寒,一连几日都畏寒怕冷,严重时甚至难以下榻。只是风寒而已,在胡太后这样的年纪,却有如此症状,实属不寻常。元诩对胡太后的病情非常担忧,不光一日三次请安,还常常带着太医来为胡太后问诊把脉,生怕病情生变。看着元诩对自己嘘寒问暖的样子,胡太后心里却很复杂。

  刘腾回来后,她原本以为元诩会疏远自己。但是恰恰相反,元诩一日比一日孝顺懂事,还常常主动和太后讨教治国理政的事情。她看着日渐沉稳的元诩,这才惊醒过来,皇上已经越来越有君王的样子了,在各方面都做得合乎礼仪、无可挑剔。而让胡太后更为担忧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刘腾的功劳。

  于是,在元诩请安离开之后,胡太后立刻遣人召来了元怿。胡太后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元怿听,元怿却不言语,而是让胡太后先行屏退左右。

  元怿毫不避讳地说道:“刘腾自封卫将军以来,官阶虽在奚康生之上,实则并未掌握实权。但刘腾仗着在内廷的人脉和资历,靠着内侍们牵线搭桥,与皇室外戚、公卿大臣往来频繁。如今皇上又如此信任他,若不加以管束,恐怕日后他独木成林,将难以撼动。”

  胡太后正有这样的担心。自刘腾进宫之后,元诩表现一日比一日好,这说明他愿意受刘腾的管教。刘腾的话,在他心中非常有分量。

  “刘腾此人心机叵测,又与元伯隽走得近,恐怕日后会对太后不利啊。”元怿提醒道。

  胡太后细细揣摩元怿的话,试探道:“其实,我身为太后,能够看到皇上今日这般表现,内心甚是欣慰。也许,是时候还政于皇上了。”

  元怿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胡太后反问为何,元怿道:“皇上虽然较以往有所长进,但还没有独断朝纲的能力。现在这种情形,若太后还政于皇上,岂不是相当于将皇权交给了元伯隽与刘腾吗?难道太后甘心看着元伯隽与刘腾把持朝政?倘若他们把持朝政,那……”胡太后伸手制止元怿,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胡太后心里激荡,胸膛也不由得起伏起来。元怿是了解自己的,了解她并不想让皇权旁落。她是皇上的母亲,是当朝太后,摄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手中的权杖是先帝留给她儿子元诩的,只能由她掌管着,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元怿。”胡太后轻唤着元怿的名字,在元怿听来,熟悉的感觉猛地涌上心头,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元怿,以前我说你是我与元诩这对孤儿寡母的依靠。现在元诩似乎长大了,但我仍然离不开你。元怿,我离不开你,你知道吗?”胡太后因为还生着病,声音变得娇弱不堪,元怿胸中那份曾经的激情再次被太后点燃了。

  元怿缓缓抬起头,壮着胆子看向帷幔之后的太后。她因病不能下榻,此时半撑着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着,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曾经属于胡太后与元怿之间的美好回忆再次汹涌袭来,元怿一时难以自持。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胡太后的床榻前,她并未出言制止,直到他的鼻尖触碰到床榻的帷幔时,她才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纤细的手,一只可怜的女人的手,修长、白皙,还散发着贵洁的芬芳。元怿轻轻握住那只手,将其放于脸颊上,极力感受着对方的温度与需求。这一刻,哪怕胡太后想要天上的月亮,元怿也会为其摘下来。

  “元怿,元怿!”胡太后用那只纤纤玉手用力地握住元怿的手,元怿贪婪地嗅着那只手的气味,像一只贪婪的北狼。元怿在朝堂之上低调稳重,深受群臣敬服,但他得到胡太后的重用并非全靠沉稳二字。胡太后见识过元怿狂野血性的模样,那模样亦十分契合她的内心。当年的胡太后心想,元怿的野性配得上她的野心。即使是若干年后的今时今日,胡太后还是这样想。

  但是,今时今日的胡太后仍旧清醒,她需要元怿将他的野性释放在其他方面,而不是她的身体。于是,胡太后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元怿如梦方醒般怔住了,随后怅然若失地轻抚着帷幔,似乎不愿就这样离去。

  “元怿,我要让皇上重新回到我身边,你能做到吗?”胡太后同样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欲望。睿空法师曾经告诉胡太后,欲为苦因,应当摒弃一切欲望。但胡太后做不到,人生亦为苦海,岂会因为无欲而无苦困?当欲望袭来,忍无可忍之际,她学会了以欲制欲,以对权力的欲望压制身体的欲望。她想,这样便不算纵欲吧?

  元怿回到太尉府,胡太后的请求还在脑海里萦绕。他正想好好谋划,负责疏浚洛水的都水校尉却已经在宅邸等候了。都水校尉来报,在洛阳以东的偃师城与巩县有百姓聚众闹事,阻碍了疏浚洛水的进度。洛水疏浚的役工皆是从偃师城与巩县征招的,受到征招的农户按照制度可以免除一定的田租户税。偃师城规定,凡参加洛水疏浚的农户可免去粟五石、帛一匹。巩县却规定只能免除粟三石、帛半匹。受征招的巩县农户吃了亏,但县衙和管理疏浚的官员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敢怒不敢言,于是便在工事上偷起懒来。巩县的农户偷懒,势必会导致偃师城的农户多劳累一些,日子一长,两边的怨气越积越多,便打了起来。

  偃师城与巩县在地势上本就是上下游的关系,平日里也没少因为地界、水源等问题有所纷争,这架一旦开打,便止不住了,到后来甚至连一些未被征招的农户也参与进来。

  都水校尉本就是军职,但因为主要职责是管理疏浚事宜,故兵力有限,无法遏制不断恶化的民情,遂来太尉府求助。疏浚洛水是一大政绩,在任务分配之初有很多人盯着,其中就包括元伯隽。最后,元怿在胡太后的力荐之下才得以主办此事,若是办不好,不光丢了政绩,更会受到同僚耻笑,让皇上轻视。

  元怿必须将此事处理停当,可平乱需要军队,自己手上的军事力量相较元伯隽来说薄弱许多,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找到拿得出手的人选。困难之际,元怿倒想起一个人来,此前于忠向其推荐的京畿东卫军的将军刘辉。而且,偃师城与巩县正好在京畿东卫军的管辖范围内,由东卫军出马再合适不过。于是,元怿立即召见了刘辉。

  此时的刘辉,已经得知兰陵长公主正在回洛阳的路上,心中欣喜,对于忠和元怿更是心怀感激。他正想着找个机会立功,以示忠诚,不承想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对于元怿的要求,刘辉二话不说全盘答应下来。

  刘辉亲率东卫军抵达疏浚之地,将聚众闹事的民众全部围堵起来,而后当场逮捕了双方挑事的人,尤其是参与闹事的党长、里长,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捉拿归案。东卫军的震慑力无疑是巨大的,但现场仍有一些胆大的当场陈情,请求刘辉给他们做主。但刘辉本就不是什么青天老爷,对民众的诉求根本不予理会,他将那些民众视作狂放之徒,吩咐士兵们将他们就地处死。这样一来,闹事的民众们便不敢再有任何声音了,只好拿起镐头、挑起箩筐,回到工地上去。

  聚众闹事很快被刘辉平息,元怿心想,虽不尽完美,却也有惊无险。这日二人闲谈时,元怿问刘辉:“刘将军,你行事颇具风格,不知与刘腾比起来,到底差在哪里?”

  刘辉听元怿提及刘腾,便嗤了一声。

  元怿顺势问道:“莫非刘腾并不像元伯隽说得那般好?”

  对于刘腾,刘辉不吐不快,但只要一想到元伯隽那犀利的眼神,他便不敢将实情悉数道出,只是说:“我与刘腾,差就差在命运上。刘腾若无我相助,定无法成就军功。太尉,实不相瞒,若我与刘腾位置对调,成就定比他大多了!”

  元怿似乎听出了刘辉话里有话,便说道:“看来刘将军对我还有所隐瞒。也是,我只是同意了你与兰陵破镜重圆,并没能像元伯隽那般让你升官,你不相信我,也算是情理之中。”

  刘辉慌忙道:“我为太尉平息了疏浚事端,太尉竟还要这般想我?”刘辉口快,说完便后悔了,于是心一横,说道:“太尉想问什么只管问来,我刘辉保证知无不言。”

  他说完这句话,元怿却站起来抖了抖官袍,说道:“该问的我已经问了,还要再说一遍吗?”说罢,看了刘辉一眼。

  刘辉心中一凛,心想,元伯隽是个狠角色,与之博弈的元怿自然也不是软柿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投靠元怿,还是将刘腾之事坦诚相告吧。

  刘辉恭敬地道:“回禀太尉,刘腾在冀州毫无建树,还险些酿成大祸。太尉且听我说来,冀州平乱的首功应当是下官啊,虽然乱民反复,但我可从未退缩过!刘腾那厮,不光不懂军务,还让我去为难于忠,要不是我机智果断,那冀州民乱未平,城内倒先要乱起来了。太尉,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刘腾那厮……”这番话在刘辉心里憋了许久,今日终于有机会一吐为快,自然是要倒个干净的。但这些话在元怿听来,牢骚占了一大半,于是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刘辉。

  “刘将军,你是说刘腾并不懂军务,更别说立了军功?”元怿问道。

  “对啊!元伯隽当初安排刘腾进我军中,就是为了白捡军功,方便日后在太后与皇上面前邀功,重回内廷。哎呀,太尉大人也见了刘腾在封赏那日的嘴脸,眼睛眨巴两下,眼泪就下来了,张嘴就能哭,不瞒您说,看得我是心里直发怵……”刘辉又发起牢骚来,元怿摆摆手,不想再听了。

  当初,他与胡太后都怀疑过刘腾的能力,但苦于没有证据,没办法拆穿那场戏。不过,现在得知也不算迟。元怿答应过胡太后,要将刘腾从皇上身边赶走。现在,他心里有了计划。

  事成于密,他不想让刘辉看出他的想法,便转而问道:“刘将军,本官应你与兰陵长公主之事,是因为你为大魏立了军功。兰陵长公主是吾妹,与太后私交甚笃,你要好生待她啊!”元怿的语气有些严厉,瞬间将刘辉从牢骚与不甘中拉了回来。

  刘辉连忙保证道:“请太尉放心,我刘辉业已浪子回头,今后一定会好生对待长公主殿下的。”元怿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其实他并不关心兰陵是不是真的幸福,他只是担心刘辉若还像从前那般对待兰陵,闹出不良动静,势必会惊动胡太后,届时自己恐难以向太后解释。

  想起这门婚事,元怿倒也觉得值当。且不论刘辉其人如何,未来到底能给予元怿多大的支持,就单凭他帮助平定了疏浚事端,也算是得利颇丰了。

  走出太尉府,刘辉不由沾沾自喜起来。相比元伯隽,元怿虽然不假言辞,但为人明显更为实在,而且有姻亲关系加持,自然更亲近些。刘辉想起于忠对他说的话,投靠元怿,会让他从半个贤人成为不折不扣的贤臣,不禁窃笑起来。

  从岱海而来的刘家军终于抵达平城。他们一进城,便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了上来,对众军士侃侃而谈。从他的话语中,押送兰陵长公主这支队伍的什长大概了解到,他是刘辉将军专程委派的,主要负责队伍在平城的休整事宜。

  这位军官确实是洛阳口音,但为首的什长并未接到相关通知,一时间不敢应承。这军官见状便说道:“刘辉将军交代了,让兄弟们好好在平城休息一天,我会负责将各位的车马粮草都安排妥当。各位兄弟,按照刘将军的命令,过了平城可没有休整的时间了,机会难得啊。好在今日恰逢平城大集,咱们先去畅饮一番,而后去大集上观乐舞、看角抵。喝足了,玩累了,我还给各位兄弟寻了一处好地方,就在钟楼底下。那儿的姑娘个个跟天仙似的,还有柔然女人哩!”说罢拿出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丢到什长手中:“哥几个甭客气,今天的开销都算刘将军的。”

  那军官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这动静引起了笼子里狼的注意,它们龇牙咧嘴,朝他扑过来,撞得铁笼子叮当响,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哎哟,这怎么还有狼啊!”那军官马上定住了神,问道:“送给刘将军的?”

  见什长点点头,那军官又说道:“还是你们有心啊。”他转而对狼群喊道:“都别喊,都别喊,怎么会亏待了你们?给你们宰头猪怎么样?一头不够就两头!哈哈……”

  军士们一看这位军官安排得如此妥帖,个个眉开眼笑,只有什长还有些犹豫。那军官见什长仍旧一脸严肃,便搭住他的肩膀,说道:“不光刘辉将军,牟力达也是我的好兄弟。哎,刘辉将军平定冀州的庆功宴你去了没?你若是去了,不可能没见过我。”

  什长想起来了,庆功宴他是去了,但只能坐在角落里,印象中好像还真见过眼前这位军官,一直在刘辉将军身边鞍前马后,应该是他的亲信。什长顿时恭敬起来,问道:“您是罗……哎呀,我好像真的见过你。”

  那军官行礼致意道:“得亏兄弟想起来了,在下洛阳参军罗显贵。”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罗参军恕罪呀。”什长连忙客气道。

  罗显贵大方地摆摆手,说道:“行军在外,是该谨慎一些。诸位兄弟请随我来,咱们把车马暂时安顿在平城西南的教场里,然后就该去吃酒了。”

  什长乐呵呵地应承下来,但在前往教场的途中,他还是对罗显贵说道:“罗参军,这马车内的人极为重要,这样吧,待会辛苦你带着诸位兄弟吃酒去,我带几个人守着。”

  罗显贵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说道:“怕甚?教场里尽是平城守军,我早已知会他们的上司,也打点好了,他们会替咱们看着的。”

  什长仍旧怕有什么闪失,罗显贵只好说服他让其他人守着:“这样吧,从岱海到平城这一路上数你最辛苦,你一定要去,教场这边倒是可以指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留守,如何?”

  盛情难却,什长只好答应下来。到了教场,果然如罗显贵所说,守兵戒备森严,什长终于放下心来,叫方大嘴和李长脚留守,自己和其他兄弟跟着罗显贵“休整”去了。

  要说这罗显贵还真有些能耐,他只仗着自己洛阳参军的身份,硬生生把平城用得着的地方都打点停当了。平城的军政两界都拿他当刘辉将军的特使看待,没有一人怀疑。

  就在什长一行人纵情欢愉之际,罗显贵提溜着酒肉向什长辞行,非说去慰问留守的兄弟。那什长早已喝得七荤八素,只觉得他重情重义,是个可靠的弟兄。罗显贵假装也喝醉了,晃晃悠悠回到教场,把酒肉往方大嘴和李长脚眼前一放,那二人眼睛都冒绿光了。

  “什长说,你们两位兄弟最不能亏待,委托我把最好的酒肉给你们送来,吃吧!”说完,大手一挥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方大嘴和李长脚本就不愿意值守,酒肉当前,都高兴坏了,不管不顾地吃喝起来。二人觉得,兴许是长路迢迢,一直劳顿,酒还没吃几碗就头晕眼花起来。没过多时,只听咚咚两声,两个榆木脑袋便磕到了桌子上。方大嘴和李长脚刚昏睡过去,罗显贵就坐了起来。

  罗显贵是装醉的,而且早已在酒肉里下了药。他站起身子立刻去查看了押送的人员,兰陵长公主仍旧被绑在车中,于恒载和惠娘则被绑在教场内的练功柱上。他迅速行动,赶起马车离开了教场,直奔城外而去。

  到了城外,他掀开车帘子,正欲将昏睡中的兰陵长公主直接刺死,月光将将由掀开的帘子的缝隙打在兰陵身上,朦朦胧胧间,兰陵蜷曲孱弱的身躯勾起了他的兽欲。罗显贵心想,他替刘辉那厮养了十年相好,遭到多少人耻笑和轻视?今日一雪前耻的机会就在面前,不能就这么让她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罗显贵放下刀就开始扒兰陵身上的衣物。兰陵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不对劲,猛然睁开眼,只见眼前一个黑色的人影正要拽自己的衣服,不由大叫起来。罗显贵被这突然传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但他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兰陵竭力扭动身体抵抗,罗显贵越来越急,他发现月光好像也越来越亮了。但月光不可能如此之亮,当罗显贵猛然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圈火把包围,随后被人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罗显贵看不清来者,只好壮着胆子叫道:“来者何人?我乃是洛阳参军,你们岂敢扰乱军务?”

  罗显贵话音刚落,背上便挨了一记闷棍。火把后面有人反呛道:“我乃你祖爷爷。”罗显贵一听,断定对方不是官府中人,便抽出佩刀,拿出军官的气势,欲将这群不知是流民还是强盗的人吓跑。

  兰陵躺在车中,双手被反绑着,身体又很虚弱,别说趁机逃走了,甚至连整理衣服的力气都没有。她不知道罗显贵为什么会在平城将她劫走,更不知道围住罗显贵的人又是谁,内心忐忑不安。

  罗显贵与手持火把的人互相叫骂了几声,突然有个人说道:“与这厮多费口舌作甚,杀了他!”

  “你们敢?我乃朝廷命官,我死了,你们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对面发出了几声鄙夷的讥笑声,一个人说道:“这世道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朝廷命官太多,我看,除掉几个也不打紧!”说着,手持火把之人纷纷将武器对准了罗显贵。罗显贵这下才慌了神,立马跪下求饶。

  罗显贵的求饶让对方稍稍放松了戒备,他瞄准时机,欲抽空逃窜出去。可是罗显贵刚刚准备挥刀偷袭,就被对方瞧出来了,一刀砍断了罗显贵持刀的手。众人见状,都不再含糊,挥刀砍杀。乱刀之下,罗显贵死无全尸。

  为首之人说道:“恩人在车中,大家把火把都灭了!有女眷没有,来一个,去帮恩人松绑。”兰陵这才感觉对方的声音熟悉,直到王大嫂登上马车,兰陵才确信,车外的这些人是王家村的。

  王大嫂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为兰陵松绑、整理衣服,嘴里怒骂着世道不公。之后兰陵在王大嫂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月色之下,王家村的众乡亲全部熄灭了火把,背对着马车。兰陵眼圈顿时红了,她调整情绪,说了一声多谢大家,众人这才纷纷转过身子向兰陵问好。在人群之中,兰陵不光看到了王庆,还看到了已经投靠王家村的萧大郎。兰陵向大家问好致谢,同时跟他们说明,杀害官员是重罪,让他们赶快逃走。

  王庆和萧大郎都拒绝了,王庆还说:“是萧大郎最先认出了绑在狼车上的惠娘,便特意去打探了一番,没想到你也在其中,乡亲们便决定要救你出来。兰陵,你于王家村有恩,我们岂能眼睁睁看你受欺负?快跟我们走吧!”

  “我只会拖累你们,这帮人已经知道我在王家村待过,一定会找过来的。”兰陵毅然拒绝了。

  就在此时,平城内突然响起了敲鼓鸣锣的声音,城内的各个望楼也都点起了灯,好似有什么紧急之事发生。负责监视城内情况的村民跑过来告诉大家:“城内突然来了一队精锐,约莫有二百人,专程来接应押送恩人的队伍。他们已经发现恩人失踪,正全城搜查呢。”说到这里,来者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道:“原本押送恩人的那些军士们都被枭了首,还放出话来,若天亮之前恩人不回去投案,便杀掉同行的一男一女。”

  兰陵心中一惊,她绝对不能让于恒载和惠娘因自己而死,必须尽快回城去。王庆和萧大郎拦住兰陵,劝道:“兰陵,你千万不能回去!另外两个人由我们来想办法救!”

  兰陵眼含热泪,看着大家道:“救,你们怎么救?我教的那些只能让你们自保,无法对抗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不愿意他们二人因我而死,更不愿意看到你们去白白送死。乡亲们,你们放心,只要我回去,大家都没有生命危险。”兰陵说完这些,乡亲们还是拦在她面前不愿意离去。

  兰陵只好对王庆说:“王大哥,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今日我再告诉你,抓我的人叫刘辉,是个将军,是与我有十年婚姻的人。他抓我不是为了要我的性命,相信我。乡亲们,你们杀了罗显贵,救我于水火,就当是还清了我对王家村的恩情。若再让你们为我送命,我兰陵会死不瞑目的。回去吧!”兰陵说罢用坚定的眼神看着王庆,王庆迟疑了片刻,为兰陵让出了一条路。

  兰陵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平城的方向走去,众人齐齐跪下拜别,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兰陵脚步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然后径直走向了喧嚣的平城。

  被枭首的军士,被乱刀砍死的罗显贵,在这座寒冷的北境之城,尸身迅速凉了下去,成为野狗的美餐。

  在于恒载与惠娘二人绝望的眼神中,兰陵再次被塞进了一辆看守的密不透风的车里。军队连夜上路了,等车帘子再一次被掀开,她应该会看到刘辉的嘴脸,想到这,兰陵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半个月后,押送兰陵的军队顺利抵达洛阳。兰陵被安顿在洛阳城外的一处私宅之中,于恒载与惠娘早已不知去向。几个陌生的婢女为兰陵梳妆打扮后,她被塞进了一辆更为华贵的马车,带往刘府。

  距离上次离开刘府一年有余,但府内上上下下依旧是老样子,兰陵心如止水。她被送进刘府的别院,一直囚禁了三天,刘辉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兰陵看着刘辉,没有说任何话,既不笑也不怒。刘辉看着兰陵,他较之前多了几分傲气与冷酷,但眼神中对欲望的渴求仍旧藏也藏不住。

  “你我之事,是太尉操持的,看这次还会有谁帮你逃出刘府。别说是刘府了,本将军甚至不会让你踏出这个别院半步!兰陵,你就在此老老实实做你的将军夫人吧,只要你不哭不闹,我保你吃饱穿暖。你若还像从前那般不识相,休怪本将军家法伺候!”刘辉冷峻地说完,举步走到兰陵面前,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姿势看着她。

  突然,兰陵拔下发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道:“不许碰我!我绝不可能与你这禽兽复合,我宁愿以死明志,宁死不从!”

  兰陵以为刘辉多少会顾忌一些,没想到他却大笑起来,说道:“呸,谁要碰你这妒妇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如今的我可是京畿卫军的东卫将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兰陵,重回刘府你应该庆幸啊,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好男人,升官发财仍旧不忘糟糠之妻。哈哈!”说着刘辉猛地变脸,威胁道:“你若是不从,我就杀了惠娘,杀了于恒载。你和于恒载的故事我都听说了,你不忍心他因你而死吧?”

  刘辉阴鸷地笑着,趁兰陵不备突然伸手打掉了兰陵手中的发簪,而后掐住兰陵的脖子,冷笑道:“在平城,你明明有机会逃走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呢?还不是不忍心他们因你而死?哼!”

  在兰陵即将喘不上气的时候,刘辉放开了手:“放心,只要你乖乖顺从于我,我是不会杀掉于恒载的。但你若是敢反抗,事情就只能另议了。”

  兰陵道:“于恒载和惠娘在哪里?”

  “当然是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兰陵思忖了片刻,说道:“刘辉,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于恒载和惠娘。”

  刘辉哈哈大笑,随后骂道:“兰陵,你还当我刘辉是以前的刘辉吗?他们能不能活着,能不能再重见明天的太阳,全看你!全看你!”

  兰陵被面目狰狞的刘辉一步一步拖向绝望的深渊。“若是让胡太后与太尉知道你这般对我,他们……他们定饶不了你!”兰陵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刘辉凑到兰陵耳边道:“请长公主把心揣在肚子里,本将军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兰陵眼前一黑,希望之光在刘辉的一声声坏笑中不断被抽离,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她浑身瘫软下去,似乎所有反抗的力气都泄光了。但此时此刻,兰陵的头脑依旧清醒,被困刘府,她身边不能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于是,兰陵哀求道:“刘辉,我什么都答应你,但能不能求你让惠娘回来?”

  刘辉满意地看着兰陵,思考了片刻,说道:“原来长公主的膝盖也不是玉石做的,是能弯曲的。你说你,刚才何必犯犟呢?无端挨了顿打。我刘辉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你一人在这别院里确实需要有个人照顾,不然万一生病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呢。不过这惠娘嘛,我可不放心。”他心里得意,忍不住要恶作剧地想看兰陵着急的样子。

  兰陵眼泪流了下来,刘辉看着她一副凄婉柔弱的模样,心中竟有些烦躁,挥挥手说:“算了算了,就惠娘也行,有她照顾你,我只要派人守好这个别院就行了。但是你们都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再闹什么幺蛾子。”

  说罢,刘辉转身扬长而去。很快兰陵听到院门上锁的声音,接着,士兵整齐的脚步声沿着院墙逐次响起,别院被士兵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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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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