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祝您祖上安康
完颜宗望歪在兽皮椅上，以越窑刻花卷草纹镂空瓷炉熏龙脑香，以建窑产的兔毫盏盛白茶，面前摆着雕花蜜煎、脯腊、时新果子，所用所食，皆是宋人风物。金人原本尚俭守拙，吞辽灭宋后，逐渐被南人的奢侈风气熏陶，也渐次附庸风雅、由俭入奢。
他听了完颜霖的描述，对那从天而降的“使者”产生了怀疑。他想到了两年前，他和宗弼率领两路大军围攻宋都汴梁，大军压城，却从宋军中传来“六甲神兵”的异闻。据传，郭京、杨适、刘无忌等奇人能通天之语，那郭京自称会“六甲兵法”，手下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天阙大将等猛士，这些人可以隐形，可以飞天，只要他做法，就可以生擒宗望和宗弼两个金军元帅，就连北伐阴山、收复汉唐旧疆都不是梦。
当时，宗望自是不信，宗弼却很谨慎，命女真族几位有名的萨满法师聚集在东京城下。待到“六甲神兵”大开汴京宣化门出战，那郭京坐在城楼上作“六甲”之法，满城飘舞着绘有“天王像”的战旗。后来，也不知是萨满法师技高一筹，还是那“六甲神兵”原本就是故弄玄虚，宗望和宗弼不费吹灰之力一举击败那“神兵”。只是那郭京不知所终，是否真有隐形飞天之术也不得而知了。
宗望有些担忧，那“使者”是否与“六甲神兵”有关。他寻思，此番众人皆亲眼目睹那人从天而降，救下了大宋公主，这事要是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去，说我滥杀无辜、触怒天神，岂不有损大金的国威。
他示意完颜霖将观刑的人全部处死。完颜霖迟疑道：“观刑的多是我女真族人，何故斩尽杀绝？”
“汴梁之战，你可有参与？”宗望问道。
“不曾。”
“宋人以‘六甲神兵’出战，虽不堪一击，却以‘行天命，得天助’为自己正言。”宗望又道，“你这黄龙府，又因何得名？”
“黄龙府本属渤海国，本名‘扶/余/’。相传/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率/兵/攻下渤海国，班师住在扶余城养病。某夜，一颗巨星落在他殿前。次日，天刚亮，扶余城上空便有一条黄龙盘旋缭绕，身长一里多，浑身光芒四射，金光耀眼。后来，黄龙钻进了辽/太/祖的行/宫，顿时紫气遮天，黑烟蔽日，经过一天时间才渐渐散去。不久辽/太/祖病故。从此辽/人将扶余府改为黄龙府。”完颜霖道。
宗望闻言冷笑三声：“这等牵强附会之说，你信么？我只信手中的百炼兵刃，和那铁蹄下的死尸。但古往今来的帝王，都以顺应天命为由获取民心，宋人如此，辽人亦如此。我大金立国不过数十载，虽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但若被百姓认为名不正言不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今后大金如何统辖四海、成就霸业？”
完颜霖左膝下跪，行女真大礼：“若论杀伐征战，厉兵秣马，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若开太平盛世，稳坐江山，在乎勤政。政之所向，在于民心。若为封悠悠众口，滥杀族人，无异失去民心。”
宗望愣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同你一道长大，从小你对我言听计从，今日你却违逆我两次，先是不斩那宋人公主，再是质疑我滥杀族人。当真是新鲜！”说着，起身行至完颜霖面前，将他扶起。
“行了，你先将众人关押，尽快找出那‘使者’，并查明士兵死因。以七日为期，若查不明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宗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你莫不是看上了赵嬛嬛？”
“臣不敢。”完颜霖忙不迭否认。
“我将那赵富金赏给你，你正眼也没看过人家，倒不舍得杀那赵嬛嬛，是，她的确千好万好，可她刺伤了我，你不替兄弟报仇？”宗望揽着完颜霖的肩膀，将他带到桌前就坐。
完颜霖叹了口气，正要辩解几句，又见宗望胸口的纱布还印着血，关切道：“二太子的伤势如何？”
“死不了。”他喝了一口兔毫盏中的白茶，“呸”了一声，“宋人的茶太也无味，还不快拿酒来！”
侍婢闻言，忙将酒壶酒杯奉上。
就在金军主帅饮酒之际，赵燃和汪洋已经找到脱身之法。
汪洋阅片无数，虎口逃生的桥段如数家珍，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乔装打扮，鱼目混珠。他给赵燃“进言”，二人可以装成金兵。
依照计划，汪洋踮起脚，捏着嗓子，极尽浮夸之态：“不好啦，有人逃跑啦！”
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个金兵闻言过来察看。汪洋和赵燃在前带路，待拐入偏僻处，汪洋干咳一声，示意赵燃动手。
赵燃自小和“碧落轩”的门徒一起接受训练，练就通身本领。他干脆利落地击毙两个金兵，与汪洋一道将尸首藏于土堆之后。
汪洋费力扒下金军盔甲，随手递了一套给赵燃。赵燃并不接，默默看了一眼汪洋手里那套。
见对方一脸便秘样，汪洋真是“搽米汤上吊——糊涂死了”，搞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递给赵燃的衣物沾了血，而自己手里的稍稍干净些。
此时此刻，错乱的时空也阻挡不了他满脑子疯狂刷弹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的有洁癖吧！”
“把他脑子里的坑倒过来，得是座喜马拉雅山吧？”
“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是不是当初冲了龙王庙又漫了金山？
“他真是‘莎士比亚’去个‘士’字。”
……
汪洋思前想后，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低调点好。他忍住了到嘴的犀利嘲讽——想当初，他混迹于以游戏喷子闻名的“祖安大舞台”，怼天怼地那是所向披靡，将“猎祖猎宗”的祖安文化发挥到极致，手速赶超钢琴家，词汇量堪比文曲星。最终，赢得了“祖安七年，双亲健在”的至高荣誉。后来，他淡出“祖安”，潜心钻研演技，从此“祖安”大地少了一个贤能，娱乐圈多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长吁一口气，挤出个谄媚笑容，将干净的衣物递给赵燃，然后背转身去，套上金人的盔甲。衣服袖口染了血，他眉头也不皱，就当是拍戏时涂上的人工血浆。
不一会儿，他已收拾停当，一回头，却见那赵燃大爷似的，一动不动。
要是此刻有键盘，汪洋百分百要快捷键复制黏贴，开启喷子模式——
“野区有灵芝吗？”
“不来打团是在峡谷里贴瓷砖吗？”
“打完野顺便在野区烧烤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过来帮忙？”
……
汪洋出言讥讽道：“就您这样的，要在祖安，早就族谱升天了。”
赵燃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祖安是何地？”
汪洋没好气地道：“祖安就是，祝您祖上安康呗。”
赵燃见他油嘴滑舌，答非所问，更添几分嫌恶。
汪洋见对方不说话，也不换衣服，跟柱子似的杵着，还特么听不懂人话，气得他已经默默问候了他家中老小。
“咋滴，还要小的伺候您更衣？”汪洋千挑万选，选了一句对方能听懂的反话，他心想这回总行了吧。
赵燃闻言，竟将双手微张，做了个“来啊，更衣啊”的姿势。
这下把汪洋彻底整不会了。
“你乃内侍，有何不可？”赵燃见他迟迟不肯动手，面露不悦。
汪洋不蠢，立刻明白对方在试探自己，忙堆起笑容，欺身靠近赵燃。才一靠近，立马闻到一股暗香，他心想，这人拿腔作势，十分讲究，应该出身贵族，跟着他大概有肉吃；加上身手不凡，跟着他大概可以保住小命。俗话说得好，抱紧大腿，万事无忧。
“你在作甚？”忽听赵燃一声喝斥，汪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揪着赵燃的腰带，扯了半天没扯下来。
赵燃叹了口气，挥手让他靠边。
赵燃刚刚套上盔甲，还没来得及束腰——这时，听见一队金兵往他们这边走来。汪洋急了，要在此时被发现，可不就前功尽弃了。他忍不住上前帮赵燃系腰带，刚系好，就见一队金兵走了过来。
他俩低着头，假装在站岗守哨。因穿着金兵的盔甲，没有引起怀疑。
两人结伴而行，在军营寻找出口。
汪洋本想演活一个小太监，不曾想临时又换了个金兵角色。他有些紧张，一紧张就没话找话，东拉西扯，一直问赵燃的功夫是从何处学来的，并表达自己想拜师学艺。
赵燃心不在焉，任由身旁人聒噪，不时抬头望向西南方的农安辽塔。塔被重兵围守，塔内收押着他的国君和亲人，而他此刻却只能望塔兴叹，束手无策。
“在看啥呢？”汪洋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那座塔。一眼望去，他只觉莫名熟悉，迟疑道：“那是什么塔？”
赵燃沉吟道：“农安辽塔。”
汪洋心里咯噔一下，卧槽，原来这就是农安古塔啊！作为一个21世纪土生土长的农安人，他怎会不知道“农安塔”。这座古塔就坐落在农安县农安镇城西门，他听爷爷说过，解放前古塔就濒临坍塌，1953年国家拨专款全面修缮，后来停工了，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才对未竟的工程进行续建，终于使得这座千年古塔恢复了原貌。
这塔，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他们农安县的“宝贝”，是吸引全国各地游客的“摇钱树”。他小时候还吵着要进塔里玩，被他老爸揍了一顿。当地人都知道，重建之后，那塔就成了实心塔，当地有个传说，农安人死后的魂灵方可进入塔内。
就是这座千年古塔，让汪洋顿时有了“地头蛇”的归属感。他心花怒放地想：搞半天，老子穿越到了千年前的农安县啊，虽说时间不同，但说到底都是俺的故乡啊，俺的地盘俺做主。
“哎，你到底是谁啊？你那‘嗖嗖嗖’放暗器的功夫真俊，教教我呗？”汪洋开始放飞自我，缠着赵燃传授武功。
赵燃本不想搭理，实在被缠得烦了，正色道：“你乃宦官，学不了。”自“碧落轩”成立以来，从无太监入选，更遑提染指轩中武学。
汪洋以为他在胡诌，甚不服气：“少来，老子就没听过没鸡鸡还不能学武功的。《葵花宝典》听过么？专为太监设计的武功秘笈。东方不败，永远的神！Biubiubiubiu！”
他指手画脚兼之大喊大叫，立刻引来几个金兵的注目。
金兵用女真语询问发生了什么，汪洋闷在原地不敢吭声，心说要完。
这时，赵燃走上前，淡定地用女真语同那金兵一通交流，金兵颔首笑了笑，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一场危机如此轻巧就解决了。汪洋忍不住对赵燃竖起大拇指，开始满嘴跑火车：“老铁，七减一，七减一，七减一啊！您还会说金文？您咋嫩优秀捏？真是……出类拔萃、万古流芳、中流砥柱、独霸一方！”
汪洋撇了他一眼，只想堵住他的嘴。
“你跟他说什么了？”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汪洋还不死心。
赵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警告道：“如再多言，就此别过。”
汪洋忙做了个自缝双唇的手势，又捏着嗓子道：“大人饶命，奴才该死，奴才知罪了！”
见眼前人矫揉造作、疯癫无状，赵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他看来，一代权宦童贯虽祸乱朝纲，好歹也有将兵才华，曾助大宋收复四洲之地，平定方腊之乱。蔡京称“公相”，童贯敢称“媪相”，一时风光，也算得上个人物。同为阉人，眼前这位，竟又是如此。看来大宋亡国，也非无据可循。
汪洋尚且陶醉于自己“出神入化”的演技中，以为将一个小太监饰演得淋漓尽致，哪怕碰到真正的古代人，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来。他暗中观察赵燃，觉得这人十分装腔作势，一点不接地气，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胄公子，又有一身高超武艺，也像个行走江湖的剑客。汪洋思前想后，觉得赵燃大概和《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差不多，是个“反金复宋”的武林爱国人士。
“你该不会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郭大侠吧？《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啧啧，都是稀世秘笈，挑一样传授我呗？”汪洋一拍脑袋，自己该不会“穿书”了吧！那还不得抓住机会，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掀起江湖的血雨腥风。
赵燃愣了一下，心里思忖：郭大侠？难道是那以“六甲兵法”欺世盗名的贼人郭京？竟称贼人为“大侠”，想必此人心术不正，怕是目的不纯，须得仔细防范才是。
汪洋见赵燃没反应，又抓着人手臂问了一遍。
赵燃嫌弃万分地抽出手，淡淡道：“不是。”
汪洋心想，也对，郭靖为人淳朴老实、仗义耿直，哪里像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