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皓说的“面壁”，周予勤一直以为是句笑谈。但几天过去，她却在二人的微信对话中慢慢发现了一些新的内容。
周予勤拉响“警报”，是从收到关皓一个带点闺帏元素的笑话开始，后面跟了一个龇牙笑表情包。周予勤当时正在加班，只扫了一眼，以为自己看方案看到近视加重，就没太注意，更没回复。
谁知关皓却像扭开了什么开关，肆无忌惮起来，时不时就发一两句暗示，周予勤经常和他说着说着就被绕偏了。虽然心中略有不适，但两人既然已经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这些话说到底无关痛痒，周予勤往往打趣跳过，随他去了。
大约是在弄洒了两杯奶茶后的第五天，他第一次在微信开口问周予勤，“今晚不加班，你要不要来我家住？”
周予勤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复，今晚我要加班呢，然后再次用打趣跳过了。
事实上，她确实想过这个问题。情侣一起住，是总会走到的一步，但是怎么也要磨合两三个月才能推进吧，这都算时间短了。
刚在一起不到一周就推，对以结婚为目的去相亲的周予勤而言，有点太快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周予勤越是回避，关皓的微信就越是频繁、越是露骨。有个工作日更是突如其来地跑到周予勤公司附近，说想和她吃晚餐。
周予勤只道大事不妙。
二人到店点了餐，饭还没上桌，关皓就怼脸开口，又问了一遍微信上被女友避而不谈的问题：“今晚去我那儿住？正好开了车接你过去。”
周予勤顾左右而言他，“没有和我父母报备要外出呢，就说了吃饭。”
他流露出一种清澈疑惑的表情，“你不是说你爸妈都是大学生吗？应该很开明吧，女儿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要设门禁？”
周予勤抬眼，“这么大年纪，是多大？”
关皓笑道，“抱歉抱歉，没多大，很年轻，是我老了，心理年龄老。”
当天，无论关皓说啥，周予勤统一给的回复是，摇头，口头只有一句：“不了不了。没有报备。”
关皓无奈只能把她送回家，到家楼下，跟着下了车，还上前一步揽住周予勤道：
“你这么绝情，我想你想得睡不着怎么办？”说罢，低头闻了闻周予勤的头发，却一时间顿住了。
周予勤抬头一笑，问了一句，“香吗？”又道，“我三天没洗头了。谁让你突然约我呢？”
关皓顿时石化，夸张地闪退开去，嘴上还支支吾吾，“你这个女人……”。
周予勤大笑三声，不禁松一口气，一路逃回家。
次日一早，周予勤就又发现了关皓有些细微的变化。
首先是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起床发早安信息，其次，待她主动问候道，今天降温了，好冷呀！多穿点儿衣服~
对方复的居然是，早。我这边挺暖和的。
周予勤打开天气app，把定位挪到关皓家附近，气温赫然写着“6”！
这是，挺暖和的？K城一年没几天降到10度以下啊！
微信却答，嗯嗯，出太阳时略暖一些，据说今天这是冷空气。
少顷，关皓才复，冬天要离开了。
周予勤看了眼日期，1月10日，正值隆冬。离开个P。
但这句话的意义并不止于此，周予勤知道，关皓的微信昵称刚好叫“冬”，他其他平台的注册名很多是“大约在冬季”。
她没有再回复，但却有种预感：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关皓发了公司群聊截图给周予勤，大意是产品被投诉了，遇到比较大的危机，这几天都要疯狂加班。
周予勤关心其状态，发了几句去询问，但对面却毫无反馈，沉默维持了快五个小时，到晚上9点多，关皓才复信言，一直一直在开会处理，还拍了会议室照片发来。
此后，又开始杳无音信。
游离的状态像极了J国旅行那次。
周予勤心有准备，比上一次从容许多。关皓联系，她就回应，关皓沉默，她就做好自己的事，不去追问。
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
两天后，周予勤接了一个和客户吃晚饭的应酬，喝了一点点红酒，不想打车回家，就问关皓能否开车来接她。桌上其实还有另两位同事一起，但可能是酒精使然，她那股牛劲上来了，心想，为什么别人拍拖了下班都有男友接，我拍拖了下班就只能受男友气呢？
于是反反复复发信息问关皓，能不能来，能不能来接我。
纵使吃饭的地方离他公司足足有二三十公里。
半晌，关皓复，公司在换玻璃门，我得在这里守着。
周予勤问，半夜9点半换玻璃门吗？
关皓言，是啊，工人就这个时间有空。员工最近加班太累，我让他们先回去了，只能自己看着。
这次，他没有发佐证的照片来。
周予勤翻了个白眼，心道，让我去你家住时就不远万里，让你跑腿当司机就驻守公司。
最后，关皓说，我叫一辆网约车送你回家吧，专车，安全。
周予勤最终搭同事车回家了。
当晚，督工玻璃门的关皓总告诉反复强调自己累坏了、困晕了的周予勤，自己有些后悔没去接她，后悔得睡不着觉，那就看部电影吧。
周予勤困得不想跟他胡扯，对方却不依不饶，边看边告诉周予勤剧情，快到1点时更连发10条，说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太好听了，周予勤之前不是参加过合唱团嘛，能不能唱给他听。
周予勤半梦半醒间问了句，是什么歌？
关皓发来了歌名。
周予勤一看，好家伙，这首歌她之前学过，是一首分手后唱的歌，极其苦情。
周予勤心想，真是太吉利了啊。
不待她反应，关皓又追来三条信息道：
明早去送你上班吧
8点在你家楼下，不见不散
关机睡觉，晚安
周予勤定睛一看，眼睛瞪大了两三倍，什么意思？这哥大半夜到底发什么神经？
换作从前，她或许早已盛气凌人地10条信息飙去，质问对方接二连三的作妖是什么意思。但面对关皓，周予勤明白，自己的怒火毫无作用。早在J国旅行时，她就领教过对方软棉花般的招数。更何况，现在二人的核心矛盾或许并不在此，自己越生气便越着了对方的道。
周予勤心想，不就是送我上班嘛，没问题，能怎么样呢？
尽管这么劝慰，困意却消退得完完整整，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浮现最近和关皓有关的所有事，咸鱼一样翻滚到5点。窗外风声阵阵，她觉得自己的黑眼圈能拖到地板。
要不婉拒了他，改天再送也好？自己这都算宿醉未眠了，样子不好看。
却又转念一想——不好看就不好看，现在还在乎这些吗！偏要看看他来叨叨些啥……
次日一早，周予勤在关皓的野马副驾坐定之后，对方毫无意外地说：
“你今天怎么丑了这么多？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周予勤困得无力反驳，不耐烦地点点头，“是挺丑。”又打了个哈欠。
关皓倒是容光焕发，丝毫没有看电影到1点的症状。
他看上去睡得很好。
车开出去没多久，周予勤清醒了一些，问了句，“为什么想起来早上送我上班？”
关皓：“昨天不是让我接你下班，我有事嘛。就想着送你上班，满足一个心愿。毕竟人和人经常走着走着就散了，有心愿要及时满足。”
周予勤：“散了？像昨天电影里那样吗？”
关皓：“聪明。”
周予勤看向车窗外，“你对我们这么没有信心吗？”
关皓迟滞了一下，车里好像更冷了，“一开始其实还行，最近确实有一些怀疑。”
周予勤：“怎么说？”
关皓再次沉默，见周予勤不接话，才答，“我们两个人之间，好像一直隔了些什么。”
周予勤：“隔了什么？”
“隔了信任，你不信任我。”这次复得很快。
周予勤：“为什么这么说？”
关皓看了眼周予勤，再次沉默了，还得体地看了她一眼。
下车前，周予勤缓缓道，“那我上班去了？”
“那你……今晚来我家住？”关皓第n次问出这句话。
周予勤沉默了，混沌之间，她觉得关皓说得有道理，从他的角度看，周予勤的确不够信任，才一次次退避三舍。但是今天实在太困了，只能再次婉拒。“迟点再说吧，昨天半夜你突然说来接我，我一夜没睡着，今天巨困。”
关皓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地说了一个字：
好。
这天下午，周予勤扛不住，请假回家补觉了。睡到第二天她才清醒，一同清醒的还有她的理智。
从前或许有过很多迷茫和懵懂，但是到了这一步，她不需要问任何人也能明白，如果继续逃避或拒绝关皓去他家住的要求，接下来的日子，她可能会不太好受。
那么，到底为什么一直避而不答呢？她询问自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果真的去住了，自己将来有天，会后悔。
疑问拉扯着周予勤的心，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反复思索，以至于周末与艾雯等好友聚会时都显得心不在焉。
在艾雯之外，席上还有两人高中时代的饭搭子之一孙俊扬。
他是个幽默开朗的男生。后知后觉的周予勤到大学时才明白，孙俊扬是因为喜欢艾雯才天天找二人吃饭——大一时，孙、艾的学校相隔千里，孙俊扬南下表白，被艾雯以异地由婉拒了。但二人并没有闹僵，多年来依旧是好友。
孙俊扬对单纯的周予勤是哥们情谊，见她魂不守舍，便问，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
周予勤心中苦闷，悉数说了。
孙同学在银行做HR，也算半个人精，听完一拍大腿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依我看，这男的八成要欺负你！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点傻懵懵的！”
周予勤委屈道，“我都学了好多招了，比从前至少进化了一点点吧……”
艾雯维护闺蜜：“怎么说话呢孙经理？能不能说句人话？”
孙同学就笑，思量半晌道，“你们俩的具体情况我也还没有很清楚，不好多做判断，还是得靠你自己。但是，我建议你多观察、多了解他。
“正常来说，了解一个人至少要半年以上吧，就算到了半年，也可能会有判断失误的情况。在你真正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保护好自己珍贵的东西，不要轻易给出去。
“因为，现在有很多游戏人间的人，遇到漂亮的、可爱的，撩来在一起很短的时间，新鲜劲过了就跑了。这样的人一开始可能特别有魅力，甚至特别优秀，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和你长相厮守，更不愿意结婚，只是类似集邮那样，过把瘾就走。
“我不是说你男朋友就是这样的人，但是一个男的如果真心喜欢你，对你有感情，他不会那么着急，更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他愿意等的。你再观察观察他的反应，如果有不对劲，赶紧跑路。这些就是我作为男性给你的建议。”
艾雯在一旁大力鼓掌：“好男人！这才是好男人！”
孙俊扬向隔壁一瞪：“那也没见你珍惜！”
周予勤望着对面逐渐打闹起来的旧友，鼻子一酸。
之所以感动并不仅仅是有朋友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且愿意如此坦率地说出来，而是周予勤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自己的价值观并非是古怪、守旧的，至少老友们和自己想得一样啊！
我并没有不对劲！
与此同时，她才恍然大悟般地发现，关皓到底给自己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压力，她甚至不知从何时开始怀疑起自己底层的价值观，怀疑自己不去关皓那里而被他阴阳怪气、上蹿下跳地折腾，是“应得的”。
不对劲的，似乎是关皓，关先生。
带着萌生的怀疑，周予勤一半冰川、一半烈火，依旧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