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晚风带着几分凉意掠过庭院。庄寒雁独自坐在石阶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望着天边稀疏的星子,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儋州的岁月——那时的阳光、沙滩,还有那个总是笑着叫她“小雁儿”的少年,一幕幕清晰如昨,触手可及。
明日又是分别,这短暂的相聚如同指间沙,留不住也抓不牢。庄寒雁的心情沉郁得像压了块石头,连周遭的虫鸣都显得格外聒噪。柴靖站在回廊下,看着她落寞的身影,终究不忍,轻步走上前:“怎么了?雁儿。”
“无事。”庄寒雁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她起身裹紧大氅,转身走进屋内,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柴靖望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开。
次日天未亮,庄寒雁便已起身,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柴靖趁着四下无人,悄然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车厢内一时安静无声,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与此同时,官道旁的一辆豪华马车里,范闲正牵着林婉儿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王启年在车外行礼问道:“大人,您这是在等何人?”
“儋州故人。”范闲答道,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林婉儿好奇地抬眸:“难道是庄家三小姐?”
范闲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倒是聪明。我在儋州时,第一次见她就撞见她被一群孩童欺负,那时我刚跟老师从乱葬岗回来,最见不得以多欺少,便出手帮了她。后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林婉儿依偎在他肩头,轻笑出声:“这个故事,你都跟我说过好几遍了。”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流逝,车外再次传来王启年的声音:“大人,时辰到了,并未见有人前来。”
范闲沉默不语,指尖的力道微微收紧。林婉儿察觉到他的失落,柔声安慰:“或许是路上出了变故,又或是有不便之处,别太着急。”范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却难免有些怅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匆匆赶来,稳稳停在旁边。庄寒雁率先下车,发丝有些凌乱,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歉意:“实在抱歉,来晚了,路上遇到点状况。”
范闲掀开车帘,看到她的那一刻,脸上瞬间染上欣喜:“无妨,能见到你便好。”
林婉儿也探出头,眉眼温柔:“庄小姐,久仰大名。”
庄寒雁福了福身,礼数周全:“郡主安好,早听闻您与小范大人的佳话,祝您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寒暄过后,范闲邀二人上车一叙。车厢内空间宽敞,几人围坐在一起,聊起儋州的过往趣事——范闲被费介下毒的糗事、庄寒雁偷藏糕点的小秘密,笑声不断,气氛融洽。庄寒雁看着范闲与林婉儿相偎相依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
相聚终有尽,庄寒雁与柴靖下车,目送着范闲的马车缓缓远去。“后会有期。”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收回目光。
“庄三小姐。”一道阴柔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像浸了冰的丝绸,听着温和,却透着刺骨的凉意。
庄寒雁转身,只见一位坐在乌木轮椅上的男子,玄色锦袍绣着暗纹,领口露出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头发已染霜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狭长的眼眸半眯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审视,明明未动怒,却让人莫名心悸——这便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
他身后立着一道黑影,全身裹在黑衣里,连面容都被面罩遮住,气息收敛得如同鬼魅,正是影子。
庄寒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柴靖立刻挡在她身前,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神色警惕。范闲在儋州时曾提过,陈萍萍是庆国最令人忌惮的人物,监察院的暗探遍布天下,手段狠辣,连皇子都要忌惮三分。
“不必紧张。”陈萍萍的声音依旧阴柔,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扶手,“我不是来伤你们的。”
影子上前一步,动作无声无息,柴靖刚要拔刀,便被影子扣住手腕,短刀“哐当”落地,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按得动弹不得,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影子,退下。”陈萍萍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影子立刻松开柴靖,退回他身后,仿佛从未动过。庄寒雁扶起柴靖,敛衽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见过陈院长。不知院长亲自在此等候,有何吩咐?”
“吩咐?”陈萍萍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三小姐与范闲交情匪浅,倒是让我好奇得很——一个被庄家弃之如敝履的嫡女,一个身负秘密的范府公子,你们在儋州,到底聊了多少‘真心话’?”
他的目光扫过庄寒雁,像一把细刀,似乎要剖开她的心思:“你父庄仕洋,表面是清正编修,实则与太子一党暗通款曲,早年还沾了你祖父贪腐的旧案。你以为,范闲帮你,真的只是因为儋州的交情?”
庄寒雁脸色微变,强作镇定:“小范大人心地善良,不愿见我蒙冤。”
“心地善良?”陈萍萍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庆国最会伪装的人,就是他范闲。不过,你倒是比你那懦弱的父亲有骨气。”
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我今日来,不是要问你什么,而是要给你一个选择。”
轮椅缓缓上前,陈萍萍的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要么,留在京都,做监察院的眼线,盯着庄仕洋与太子党的动向,我保你在庄家平安无事,还能帮你查清你母亲当年残废的真相;要么,继续去江南,从此与庄家、与范闲撇清关系,只是往后,再没人能护你周全。”
庄寒雁瞳孔骤缩——母亲的真相,是她最大的执念。她抬头看向陈萍萍,对方的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算计,却让她无法拒绝。
“院长为何选我?”她问道。
“因为你恨庄家,也信范闲。”陈萍萍轻笑,“而我,最擅长利用人心。”
他抬手示意,影子递上一个小巧的银哨:“想通了,就吹这个。我的人,会在暗处接应你。”
庄寒雁接过银哨,指尖冰凉。陈萍萍不再多言,影子推着轮椅转身,黑色的衣袍在风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渐渐消失在官道旁的树林里,只留下一句阴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三小姐,好好想想,人心,可比儋州的海浪凶险多了。”
柴靖看着庄寒雁手中的银哨,急声道:“雁儿,不能信他!监察院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庄寒雁握紧银哨,指节泛白。她望着陈萍萍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混乱——一边是母亲的真相,一边是未知的凶险,这场选择,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而此时,去往江南的官道上,范闲忽然咳嗽一声,对王启年道:“查一下,陈院长是不是去过庄寒雁那边。”
王启年一愣,随即躬身应道:“是,大人!”
林婉儿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问起陈院长?”
范闲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陈萍萍那个人,从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寒雁的身世牵扯到太子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棋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她,别选错路。”
马车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范闲的心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他知道,陈萍萍的棋局,已经悄然将庄寒雁也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