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运来此时一双本有些阴郁的眸子紧紧盯着秦慕烟,只是此时那里面布满了哀伤,想要把每个靠近他的人都拉进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
他轻轻翕动双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此时昏迷的张氏手指轻轻动了动,柳运来察觉到立马大步来到张氏身边,此时已经没有人阻拦他了。
他轻轻的颤声道:“娘亲。”
张氏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在看到半跪在自己身旁的柳运来时,那双恍惚的眼睛忽然就哀伤一片,那哀伤中似乎还透着一丝怜惜,只是仅仅只有瞬间,那哀伤和怜惜全都变为了无尽的疯狂和偏执。
她猛然间高高举起手臂,对着柳运来的脸狠狠的扇了过去,秦慕烟想要去拉开他,却被袁夜一把拉住。
柳运来就这样不躲不避,硬生生受下了这记耳光,顿时响亮的巴掌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柳运来白皙病弱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你个野种!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都是你!都是你!你就是个被诅咒的不祥之人,要害死你身边所有的人!你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张氏哭喊着,声音歇斯底里,带着无尽的绝望,
然而柳运来依旧轻轻地半跪在她的面前,任由张氏胡乱挥舞的手打在他的身上。
秦慕烟忽然就有点想哭了,她忽然就有点很同情柳运来了。虽然这个人包庇了这样一个杀人犯。
秦慕烟忍不住出声提醒:“柳公子,您还是快点让这个疯子安静下来吧。”
柳运来轻轻叹息一声,挥手招来几个杂役,给张氏强迫灌下安神的汤剂,又对着秦慕烟轻轻拱手。
“秦公子,还请您进屋和在下单独一叙。”
秦慕烟有些迟疑,袁夜已经开口道:“袁公子必须要有在下的陪同。”
秦慕烟虽然想像那些破案的大神一样,勇猛一把,最后勇敢的规劝浪子回头,可是现实就是她有很大的可能打不过这个瘦弱的男人,于是秦慕烟不吭声,选择了默认。
柳运来明显有些失望,他竟然用恳求的语气对秦慕烟说道:“秦公子,在下是真的想跟您好好聊一下,关于案情,并且秦公子怕是这个世界上难得能够理解在下的人了。”
秦慕烟看着他恳求的眼神,忽然就有些动摇。袁夜却一下子挡在了秦慕烟跟前,盯着柳运来道:“这世界上怕是很少有人能够比我理解你的处境,但是单独和她一起,不行!”
柳运来听了这话竟然开始和袁夜进行眼神的交流,秦慕烟却有些别扭,这……不会是在传音吧。
秦慕烟有些郁闷。
柳运来已经神色从容的看向秦慕烟轻轻点了点头。
柳宅的前厅真的很大,收拾的也很整洁,此时空旷的房间仅有秦慕烟、袁夜和柳运来三人,在这可容纳二十多人的会客厅内显得格外的寂寥。
秦慕烟先开口:“不知道柳公子有什么事情要告知在下。”
柳运来背对着秦慕烟和袁夜看向主座的位置,轻声道:“秦姑娘,你可知道那日你们的毒并不是母亲下的?”
秦慕烟微愣,而后有些吃惊的看向柳运来:“你这是要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柳运来忽然发出一声轻笑:“秦姑娘,您已经想好了为在下开罪,又怎么会认为我是在承认罪行?”
秦慕烟一惊:“你知道我是女的?还有你为什么人为我在为你开罪?”
柳运来轻笑着转过头,眼神确实哀伤无比,带着丝丝心酸和深深的痛楚。
“秦姑娘,在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是女人,并且衙门怕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女人。”
秦慕烟下意识的看向袁夜求证,而袁夜也直接了当的点头。
柳运来不管秦慕烟的泄气,继续道:“我那时候想杀你们的原因,自然是和母亲一样的,我依旧觉得一个人活下去太辛苦了。”
柳运来说着发出一阵苦笑:“我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身母亲,在乡下长大,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每次到了冬天,晚上总是咳,一个人睡在四面透风的草垛窝里,获得还不如一条狗,那时候我总以为自己会死在某个寒冷的夜里。
是张氏从那苦日子里把我解救了出来。
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第一次看见张氏的时候,我惊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且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女人。
小时候她对我很好,
大哥有的我都会有,甚至比对大哥还要好,她总说大哥我比大要让着我,每次打架,母亲总是责备大哥,鲜少责备我。”
“你知道吗?我其实是回不来的,父亲根本没打算要我这个和丫鬟生的孩子,母亲再三恳求,我才成了柳宅的三爷。但其实我比二哥要大,应该排行老二了,但是父亲说我不配,我就只能成为第三。”
柳运来却忽然上前一步,看向秦慕烟,有些激动地道:“但是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恨,我仅仅是羡慕,羡慕他们是母亲的亲身孩子,羡慕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她的怀里撒桥,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即使母亲对我伸出了双手我也不敢靠近,因为我觉得我脏,那些下人都背地里叫我野孩子,就连父亲也不曾正眼看过我。”
“只有她对我好,就连他的孩子,我的哥哥们,呵呵,他们对我很好,即使大哥又是会捉弄我,但是他也总会跟我吐露心事,就像我们是平等人,是真正的兄弟,就连二哥,也会在私底下叫我哥哥。”
“可是,你知道吗!是我!是我!亲手将那个跟在我和大哥身后的小人儿,变成了傻子!是我!是我!如果那天他滑下水的时候我能够拉住他!如果我能够早点在水下找到他!他就不会成一个傻子了,他就还会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柳运来说着眼睛里已经布满了泪水,红着眼睛看向秦慕烟。
“那么好的一家人,她们都那么好啊!那么好!可是那天在楼上,我还是没抓住二弟,更加没有抓住大哥,我喊人了的,可是我喊的嗓子哑了都没有人听到,谁都没有来!没人来!”
柳运来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而后他红着眼睛,苍白着脸看向秦慕烟:“你知道那个禁地是谁定的吗?”
秦慕烟只是看他,并不说话。
柳运来也根本不需要她说话,继续道:“是我!我是我提议母亲定的,是我好心……好心的以为这样就没有人能够伤害弟弟,是我以为,这样我们就能够跟之前一样相处,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如果那天有下人能够早点听到呼救声,如果那个地方不是禁地,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大哥就不会死了!”
柳运来忽然一把拽住秦慕烟的双臂,哭喊着:“你知道吗?都是我害的,我就是个灾星,就连父亲,也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没有来柳家,父亲有可能就不会那么早病死,弟弟不会变成傻子,大哥不会死,母亲……也不会那么绝望,都是我,我应该早点死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我,连死都死不了,我是想死的,那天我已经把药喝了,可是我却没有死。我去质问那做汤的丫鬟,这才发现原来那被我下了药的汤竟然被洒出来半锅,丫鬟害怕被骂自己加了水,所以我没死,只是嗓子哑了。”
柳运来忽然又开始笑,眼神里却满是绝望,他哑着嗓子道:“母亲本来还是好好地,就因为我要死,你知道吗?哈哈哈……就因为我这个傻子要死,母亲就疯了。是我害的,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但可笑的是,我没死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不能死,这个宅子里如果我死了,所有的人也都活不下去了,包括我的母亲,还有二哥。”
母亲想要我死,我知道,因为她本来就不想活了,所以才想着干脆大家一起死算了。
母亲下过很多次药都被我发现了,后来衙役那次也是,但是我失误了,药被下在了水壶上,而我没有发现。
后来我为了保住柳家,故意放出鬼怪的传闻,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我会好好地为母亲养老,给弟弟寻个亲事。让柳家延续下去,可是我不忍心在将发疯的母亲关起来了,她太可怜了。
秦姑娘,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们要抓母亲,那我还不如直接一把火将柳宅一把火直接烧了,下地府陪哥哥,但我是没脸去见他了,以后只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偿还我所犯下的错。
如果没有我,柳宅不会遭受这些厄运,我是个不祥之人,此生只配活在痛苦之中,这是我做的孽。
秦姑娘,您能理解我的心情,不知道这件事情能不能宽大处理,让我在柳宅为母亲养老,为柳家延续香火,以后都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