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平阁必然是在定北侯进城后第一时间就打了信号。按理说从城南到城北的侯府,骑马赶路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啊,可是夏此安和辽鸢在屋里等了许久都不见定北侯露面。
是还未回府呢?还是……故意避而不见呢?
两人等来等去,更鼓声响了又响,他们实在熬不住了,便知道定北侯今晚恐怕是不会来了,于是各自睡去。
天蒙蒙亮,夏此安向来浅眠,听到了外面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便醒来了。
伸个懒腰,只觉身上筋骨疼痛得厉害,头昏脑胀的。她起身开门出去。
“侯爷回来了吗?”她扯住一个侍女问道。
“回来了,昨儿夜里回来的。”那侍女道,“想必是怕惊扰了殿下,这才没有过来看望殿下。”
她完全能理解定北侯的想法。
她的忽然出现,对张家来说,并不是喜事,虽然满府的下人都觉得他家郡主回来了,很是高兴,但是张家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她是一个足以让张家大难临头的祸苗,是张家想要除之而后快却屡屡因各种原因不得不放过的仇家。对于定北侯来说,与其直接冲到她面前质问威胁,倒不如先了解清楚事态,再做打算不迟。
“世子回来了吗?”
世子张前是定北侯与夫人的嫡长子,定北侯百年之后,他便会承袭爵位。他常年跟随定北侯在军中,所以夏此安猜测,定北侯回来了,张前是不是也回来了。
“是,世子昨夜与侯爷一同回府的。”
夏此安微微点头,让她继续去忙。
站在清幽整洁的院落里,夏此安这才打量起整个院子。
这是张栖梧的院子,听人们说,这里叫梧桐落。梧桐在顺京一带是常见的,而东应城属北方,这里虽然能种植,但成活率低,终是需要下很多心思费很多功夫的。就这一园的梧桐树,便可以看出张栖梧在张家的身份地位了。她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梧桐是多么娇弱又矫情的树木呢,喜光喜湿喜温,须得再肥沃的土地里才能长成,不耐寒又不耐涝,生叶晚落叶早,怕风雨。就恰恰像矫情的张栖梧一般。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她低声念出两句诗。
夏此安忽然之间就想到了自己那个失散多年的父亲。
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人世,不知道他是否生活美满,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
有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她转头看去,是一个而立年岁的年轻男子,英武俊朗。
想必这就是张前了。
只见他上前来行了君臣礼,“见过殿下。”
应该是碍于人前,不好不做样子。
夏此安看着他,颔首回礼,“长兄。”
那人稍一诧异,很快便神情自若了,“一路来辛苦了,你只当是在自己家中,有什么不便只管说就是。午后,父亲从军营中回来,我们再谈正事。”
夏此安点点头应下。
正这时候,自院门跑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一双小脚磕磕绊绊地倒腾着,边跑边声音软糯地喊“爹爹”。
夏此安曾看过张家的所有资料,此时猜测这个孩子就是定北侯的长房长孙,也就是张前的嫡长子,张汇明。
看着他一路冲着张前跑过来,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的石缝一绊,就要摔个人仰马翻,夏此安眼疾手快地两步并作一步过去把摇摇晃晃的小孩子抱起来。
看着不大,怎么还有些重呢,这孩子真是敦实……
夏此安把他抱在怀里颠了颠,“汇明?”
小孩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捧着她的脸,奶声奶气地叫着,“姑姑。”
夏此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自门口来,看着夏此安怀里的孩子,又看看她,有些紧张地轻声唤道:“汇明?”
这应该就是张前的夫人,先帝的第六女,李南昭。
夏此安眨眨眼,只得轻声称一声“嫂嫂”。
李南昭微笑着朝她一行礼,“殿下。”
张前让她先回去,她便温婉地转身离开了。
夏此安想,大约李南昭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吧。
怀里的孩子伸出小手拉一拉她的袖子,夏此安这才低头看向他,“你既叫了我“姑姑”,我不好不表示的,可是这一次实在是走的匆忙,身上没有什么好东西,就这个还算可以给你玩一玩,你看喜欢吗?喜欢便收着。”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长命锁给了小孩子。
张前认出那是宫里某位先皇的物件,自然不敢让孩子收,“汇明,过来爹爹抱。”转而对她道,“这东西太贵重了。”
夏此安却借着他抱孩子的姿势,把长命锁给孩子戴上,“东西再好,也没有人贵重。这是我给他的,就当是见面礼,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这么小心。”
张前只好接受。他看附近下人少了些,这才低声问道:“栖梧,她还好吗?”
“好得很。”她玩笑道,“我贵为皇后都要上战场去,她倒是一直安安稳稳。”
张前微微笑一下,似乎是放心了些,然后又对夏此安道:“我会在父亲面前为你说话的,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让它圆满地结束了。”
看不出张家的这几个孩子倒是一副柔肠,夏此安心里暗叹。
“这要看定北侯夫妇的意思了。”她声音平淡道。
张前抱着孩子离开了,那孩子倒是可爱,临走了还“姑姑,姑姑”的叫着。
“这么一会儿,你就认了个侄子?”辽鸢在她身后出现。
夏此安拍拍手,“要把人家的爹送走,当然要哄一哄孩子了。”
“什么意思,你要把张前送到哪里去?”
夏此安抿抿嘴,“我想要让他带着一半的兵力南下。这样,定北侯就不敢肆意妄为了。你们可以回大兴去,我也可以带裴绍回京。”
“我不懂你的意思。”辽鸢皱皱眉。
“一会儿你就懂了。”
早饭过后,夏此安和辽鸢一直守着裴绍,给他喂药喂饭,处理伤处等等。
午后,果如张前所说,定北侯回来了,并且要求见她。
安全起见,辽鸢陪着她一起去了。
送他们来的下人在带领他们进入厅里后,正要退下,却被夏此安叫住了,“等等,你顺便去传家里的男丁和女眷来,有圣旨。”
下人一听,急急忙忙地去请人了。
然而上面坐着的定北侯和大长公主是知道内情的,连圣上都是假的,哪里来的圣旨,只怕是夏此安自己胡诌的吧。
“你哪里来的圣旨,早些时候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你是什么居心?”大长公主责问她。
“母亲稍安勿躁。”
定北侯稳如泰山,似乎她怎么折腾,他都不会被激怒。
不一会儿,张家的主人们便到齐了。
“宣读御令。”
众人跪下。
夏此安走至堂前,大声道,“三王叛乱,令世子率五万焱凌军南下京都勤王,即日出发!”
跪在地上的大长公主只觉的她在假传御令,“圣旨何在?信物何在?”
夏此安胸有成竹地一笑,自袖中拿出了调兵虎符,高高举起。
大长公主觉得自己这一句话问得多余,现在整个皇城都是她夏此安的,想要她拿出一个信物,岂不是很简单。
张前看形势不好,退了一步,接令道:“臣遵旨。”
这一场到此便散了。
待众人归去,大长公主这才斥责道:“你假传圣令!顺京的战事明明已经平息,成王一死,叛军尽散,何须前儿南下勤王?分明是你假公济私!”
“大长公主您说的没错,可是您敢把方才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吗?你敢让张前抗旨吗?”夏此安看着她,神情嚣张,“我就是要分散焱凌军。”
一直没有说话的定北侯终于开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将焱凌军分散后,可以保你和裴绍平安,也可以让穆逻等人安全返回大兴。可是你想过吗,万一大兴借此机会兴兵攻伐,大齐又待如何?”
将焱凌军分散,可以短暂地削弱定北侯的势力,定北侯在丧失差不多一半的兵力后,就没有底气再做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了,夏此安可以在此期间等裴绍养好伤,然后回到顺京,而穆逻辽鸢等人也可以趁此机会回到大兴,东应城兵力弱,定北侯不会扣着人不放,他也要担心大兴发兵,毕竟这个时候,他也抵挡不了。
夏此安淡淡道:“我只管眼下,别的我不在乎。能平安把裴绍带回去,让这些大兴人回去,便足够了。”
定北侯气结,“成王造反,你四处调兵甚至不惜亲自上阵,我真当你是杰义之辈,没想到你如此自私自利。”
夏此安一挑眉,“那又如何?”
“你!”
辽鸢其实很想说一句,定北侯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定北侯不知道,但是他是知道的。现在寒辰在夏此安手里,王上就算是再狠心,也不会不管自己唯一的血脉,所以她不可能兴兵南下,更何况,大兴唯一能领兵对抗定北侯张起的人就是穆逻了,夏此安如果真的帮他们回到大兴,穆逻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兵戈相向呢。所以夏此安的这个算盘,是打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