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被攻占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人们都说叛军应该很快就会被剿灭了，到处都在赞颂着大齐军队的功勋。宣王世子与裴长史联手里应外合攻破宁城的传奇事迹被传的神乎其神。
人们对大齐的胜利又重新燃起希望。
虽然当初也是这些人，预言大齐会就此易主。
已经看惯了这些的夏此安根本不把坊间的言论当一回事，江山不是她的，所以她并不在意百姓怎么说，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等待雪疾长大成人，接替皇位。
裴绍就不一样了，他关心大齐的江山也关心大齐的百姓，他想要一片锦绣河山，他想要一个繁荣盛世。以天下为己任这句话，就是他最好的写照。
有时候，夏此安也会很好奇，裴绍那颗包容天下的心，不会累吗？她一直深信一个道理，人若是牵挂太多所求太多，就会被这些琐事拖累。无欲无求，才是生存之道。就像她，之前那么逍遥快活，如今是坐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她太累了，也太危险，这样的人生，意义何在呢？
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思索着苦恼着。
“殿下，放下帘子，坐好。别让外面的人看到你。”
看吧，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她连掀起帘子看看风景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还有多久到达官驿？”
“我们才刚出发，远着呢。”裴绍看着书。
夏此安撇撇嘴，“为什么不让我骑马？若是那样，我会更快到达，节省时间，也不会太累。”
“一切都是为了殿下的安全。”
“你明明也可以骑马赶路，为什么非要坐这劳什子的马车？”夏此安看着他，“难道是为了迎合你文臣的身份？”
“为了宣扬大齐军队的战绩。”
“就只是打下一个宁城，就要这样炫耀吗？”
裴绍道：“当然。”
“裴长史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裴绍应该不是会如此行事的人啊……
他总是那么内敛板正。
“不是我要宣扬，而是大齐现在需要被宣扬。我们要借这一战告诉天下，大齐还不会倒。”
夏此安笑笑，“不管是李盛登基，还是李玉成登基，或者是李镜源还有李谭毅登上皇位，说到底都还是李家人，大齐还是大齐。你那么紧张是为何？”
“殿下所说的大齐和我所说的大齐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殿下所说的大齐，不过是一个朝代一个政权，就像是梁国越国，还有大兴国一般。而我说的大齐，是一个可以延续先帝以及各位高祖的辉煌的盛世。”
夏此安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李玉成不会是一位明君？”
“没有一位明君会怂恿自己的母亲去毒杀自己的父亲。”
夏此安不以为然。
在她知道的野史里，皇宫里的那些事可是灭绝人性又肮脏不堪的，恐怕比弑父更恐怖的多不胜数。没有哪一个君王是清清白白坐上高位的。善良仁慈的人，是无法在宫廷之中存活也无法坐上那个位置的。连她都明白的道理，裴绍不会不明白。可他为什么那么说呢。应该只是单纯对李玉成的否定吧。
所以她又问：“那裴长史觉得，我方才所言及的几个人中，谁会是一个明君呢？”
“李雪疾。”
也只有他敢直呼太子名讳了。
“我方才并未提到李雪疾。”
“殿下其实更想知道的是，在我眼中的明君的什么样的，不是吗？”
夏此安微微点点头，是的，她是想知道，在裴绍的心中，什么样的君主才算是一个明君，但是，她同时也很好奇，那几个人中，谁会更胜一筹。
于是她又一次发问，“那么，李盛、李镜源还有李谭毅，谁更适合做帝王？”
“殿下为什么好奇这个？”裴绍道：“殿下似乎总是再找后路。”
“后路？我有吗？”夏此安未曾发觉自己这好奇的意图是什么。
“殿下习惯于为所有的事都做最坏的打算，习惯于为那个最坏的结果寻找补救的办法。”裴绍一语点破，“殿下总怀疑张家或者信王父子反叛，这不就是殿下所做出的最坏的打算么。殿下会一边牵制张家，一边提防信王父子，同时扶植李谭毅、常骐甚至是江倦秋，这不就是殿下的后路吗？还有殿下问起这三人的资质，心里也是打算着，万一战败，或者有朝一日太子有什么不测，殿下可以把大齐的江山交到这个更有资历的人的手中，我说的对吗？”
夏此安不说话。
其实她问出方才的那个问题的时候，真的没有想那么多。这不是说裴绍的说法是错的，而是说，她的这些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她每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和决定，都是带有这样的目的和用意的。只是她已经麻木了。
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因为从小的经历吧。
她是一个孤儿，无依无靠什么的都不足以形容她年少时的脆弱无助。正因如此，她要为自己的每一句错误的话每一个错误的决定付出深重惨痛的代价。所以她要生存，就只能每时每刻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且找好后路，否则，自己可能会随时丧命。
她太懂这个世间的险恶，也太了解人心和人性，什么道德什么礼教都不可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所以当年流落街头成为乞丐的她，在其他乞丐对她拳打脚踢抢夺食物的时候从不还手也从不求救，所以当年哥哥救下她之后，她当天就带哥哥离开了小镇因而哥哥逃过了他所住客栈的那一场被小乞丐点起的大火，所以她当年在书院的时候即使撞破了院长与州丞夫人的奸情之后也守口如瓶……
一幕幕的往事都告诉她，未雨绸缪狡兔三窟是对的，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裴长史觉得这样……不好吗？”
“我的意思是，殿下为什么不乐观一点，有时候，你想象的这些或许，根本不会发生。”裴绍道，“信王父子一直是先帝信任和重用的人，若不到绝路，他们断不会反叛。而张家，是殿下的母家，殿下连自己的父母兄长都不相信吗？还有太子，他虽然年幼，但是深得先帝欢喜，连太傅都夸奖他的聪慧贤德，这样的一个孩子，殿下又对他宠爱万分，可为什么对于他的未来这么的不确信？”
这话说到了重点。
不过夏此安不知道她能不能把实话告诉裴绍……
她之前曾和娴妃说过一次，可是娴妃除了哽咽落泪什么也帮不到她。
她该不该把这事告诉裴绍呢？
“殿下在想什么？”裴绍看着她。
“裴长史知道何御医吧？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应该对他的医术和人品都有了解。连魏灵宽都能原谅他曾经的过错，说明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裴绍听她说何御医，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殿下此话何意？”
夏此安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告诉他，“雪疾之前就体弱多病，娴妃说是小时候大病落下了病根，所以身体虚弱。从前先帝在时，他与一众小皇子们一起，宫人也不太好好照顾。我到宫里以后他才回到娴妃那里，我请了御医去为他调理。但是一直也没有好转。”
“没有好转的意思是——”裴绍有些心惊。
“何御医说，这孩子小时候还能勉强用药保着继续成长，但是以后登基亲政，恐怕他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处理繁重的政务，若是太过劳累伤神，恐怕……”
“恐怕什么？”
夏此安低着头，“恐怕难以长久……”
！
裴绍只觉得头脑发胀晕眩。
他们这样费劲心思要保住的太子，竟然……
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他甚至来不及担心大齐的未来，他只是可怜和同情那个年幼的孩子，那个肩负着国家重担，每一日都无比努力成长的孩子……
该怎么保护他，该怎么保护大齐呢？
这样想着，他又想到了皇后，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消息的？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默默承受着吗？那她……又该是多么的无助和难过呢？
她是为了大齐的太平为了雪疾才留下的，而现在的一切都与她当初的心意背道而驰……
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殿下……很难过吧？”裴绍望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眼神有多么的温柔和怜惜。
夏此安没有看到，她一直低着头，叹息着，“我再难过，也比不上抚养雪疾近十年的娴妃痛心啊。也不能对雪疾的病痛感同身受。所以我的难过，又何足挂齿。”
其实她一直想把这件事告诉封程，给他一个选择的权利，看他是要复国，还是要带着唯一的外甥远走高飞，去享受可能不是很长久的天伦。
只是一直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另外，她也想让雪疾留在宫里受到最好的治疗，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呢。毕竟何御医也没有断定雪疾就真的无法长久。
她不确定雪疾以后会如何，她也不确定大齐的未来会如何。所以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需要更替君主，谁能胜任呢？她才会想去探听裴绍的看法。
“此事，我们战后从长计议吧。”裴绍拿过一张毯子，为她盖上，“殿下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我们要走的路，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