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时，张却带人返回军营。
几人骑马飞驰而过，静寂的夜里，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行宫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张却将军走时所带之人，要比来时多一个。
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军营。
张却问过手下的校尉，说是一切正常，敌军暂时没有任何异动。
回到主帐之后，他这才敢跟夏此安说话，“这样也太冒险了，万一被人发现你是女儿身，我也救不了你。”
军中忌讳女子随军打仗，张却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夏此安把头盔取下，露出自己的长发。
这半年在宫中，别的没什么长进，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奈何每日要绾发呆凤冠，她也没办法剪，这时候倒是很碍事了。
“有剪刀吗？”
张却摇摇头，“我又不绣花，哪里来那种东西。”
夏此安左右看了看，冲他一扬下巴，“你的刀应该很锋利吧。”她双手将头发攥成一股，“你手快些，扯着头皮可够我疼的了。”
张却愣在那里，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剪断头发的人，更没见过拿刀断发的人。
“这……”他僵在那里，“不好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可是不敬啊……”
“我一个孤儿哪有什么敬不敬的，你快些。”
“可是你……不是大兴先王的女儿么？你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夏此安有些不耐，“我说你一个男人家怎么磨磨唧唧的呀？我那生母都离世多少年了，我还穷讲究什么呢。你不动手，我自己来。”说着就要去夺张却手里的刀。
张却打开她的手，“我斩就是了。”
手起刀落，夏此安的头发便断成两截。
“好刀啊！”夏此安第一反应不是去看自己的头发，而是赞叹张却的刀。
张却无语。
夏此安转身便把断掉的头发丢进火盆。
“诶，那怎么能烧掉呢！”张却要拦已经晚了。
“不烧掉，你要留着不成？”夏此安说着已经开始束发，整理好之后，又戴上了头盔，“这样就好多了，方才骑马的时候，我一直担心头盔会被我的发髻顶掉了。”
张却看看她，“你也真狠。”
夏此安随意坐在了一个座位上，“在外闯荡的人都是这样的，你们的那套礼法对我们来说并不管用。生存下去才是正道。”
这几句话，竟让张却忽然之间有些怜悯她。同样的年纪，张栖梧还是一个只会闯祸的小姑娘，而夏此安，却已经尝遍人间冷暖，历尽世间艰辛。
“别那么看着我，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夏此安察觉到他的眼神，玩笑似的说，“甚至，我还成为了大兴的郡主呢？是不是比你这个定北侯的公子强多了？”
张却不禁一笑，“是是，郡主，你是比我强多了。”
“我还是觉得当皇后更好，不比番邦的储君有趣多了？”
“随你，天底下你最大。”张却笑道。
夏此安随手翻起他书案上的作战地图看起来。
“你真打算留在这里跟我打仗？”
“不然呢？就你和江倦秋两个人，怕是应付不来啊。”夏此安道，“反正行宫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让皓兰抵挡一阵是没问题的，再说不还有圣上在么。我看那些宗亲们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张却顿了顿又说道：“你临走时竟然嘱咐全岳看守辽鸢和寒辰？”
“你认得辽鸢？”
“论武功，辽鸢可是排天下第三，谁会不认得。”
可是你就是没认出那个天下第二啊……
“我不是说这个。辽鸢在大齐的事，张家多少是知道一些 的，所以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竟然会对全岳下达‘如有脱逃杀无赦’的指令，按辈分来说，寒辰他是你的表弟吧？你也忍心？”
夏此安第一次知道张却还有这样妇人之仁的时候，“他可是诱拐你妹妹的罪魁祸首啊，当初你恨不得马上杀了他，怎么现在反倒替他说话了？还有，他来大齐并且潜伏在新平阁都是为了要除掉我，你说我忍心不忍心？”
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到底忍不忍心就只要她自己知道了。她当着辽鸢和寒辰的面这样嘱咐全岳，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惊醒，免得他们哪一天突发奇想跑掉了。她控制他们，一方面是为了利用他们要挟穆逻，换回裴绍，另一方面就是担心他们出去后会扰乱她的计划。
张却哼了一声，“我是不会替他说话的，我只是看不懂你的行事而已。”
“废话少说，你先给我讲一讲最近的情况吧。”夏此安把地图推到他面前。
张却伸手接过，犹豫一下还是问了一句，“真的不去找裴绍？万一如你所说，穆逻真的对他下手，想要让国家大乱，那我们岂不是要抓紧些去救他？”
“穆逻若是真的要鱼死网破，那么我们现在得到的消息便不是裴绍失踪，而是……”她抿抿嘴，“而是裴绍已经遇害的消息。反过来说，既然现在还没有坏消息，那么就证明他还是安全的，至少，他还活着。”
张却在帐内焦急踱步，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坐回到座位上，“你比我镇定，我还不如你……”
夏此安咬着下唇。
其实她的恐惧和无助更胜张却，但是她不得不镇静自若，若是连她也慌乱了，那么他们还可以依靠谁呢？
“就算你确信穆逻不会动手，那我们也总要找到他跟他谈判要人啊，就这样守在营地，不去找吗？”他又问。
“连新平阁都找不到的人，你怎么会找到呢。耐心等等吧。若是新平阁有发现，封程会第一时间联络我的。”夏此安缓缓道，“穆逻若是有谈判的意思，他自己会出现的，我想，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吧。在没有确定寒辰和我的情况之前，他是会留裴绍性命的。而且裴绍他……”
他怎么说也是武艺超群，应该……能自保吧……
夏此安想着想着，感觉自己心里很没底，便不再说下去了。
“罢了，我还是先同你说说战况吧。说不定，李玉成的人很快就再一次攻来了。等江倦秋巡查回来了，我们一起商量一下迎敌的计策。”
“好。”
昨夜的突袭之后，李玉成他们又前进了十几里地，在一个村子扎营，今早只派了一小支队伍来攻城，说是攻城，分明就是试探。李玉成对顺京的情况生疑，所以想要借此袭击来探明顺京的底细。所以后面，一定会有大规模的进攻。
今早来人很少，所以裴绍下令不开启防御阵，就只是利用城墙的弩阵还有骑兵解决了敌人，所以城外的防御工事还能发挥作用。
“这些还好，我只是怕，万一李玉成要火攻，那岂不是糟糕。”她道。
春日以后，顺京盛行东南风，万一李玉成火攻，守城的军士便难逃一劫。
“我们之前也担心这个问题。我们能想到，李玉成也一定能想到。”张却道，“不过我们观察过城外的地形地势，他们若是火攻，成功的概率很小。首先，城墙城楼高，之前密探曾回报过敌军的战车的概况，包括它的高度。赵文蒋一开始没有打算进攻顺京，所以他们当初修战车及云梯没有修到足够的高度。从我们今日缴获的战车来看，就能应证这一点。顺京是都城，修建时就比一般的城池坚固，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它的城墙外墙城楼塔楼都不同于一般城池。还有就是，城墙和城楼上易燃的材料很少，所以火攻，很难成功的。”
夏此安点点头。
“不过不排除李玉成想要试一试的可能。”张却继续道，“他的火雷损毁，而我们查探到，他手上目前没有火器，这就说明，若他真想要火攻，那么他的武器也只有火箭弓弩了。那些东西，你也知道，若是目标地没有引燃的燃料，或者像是木质结构这样易燃的材料，火箭的威力也不是太大的。虽然无法引起大火，但是对守在城楼上的军士，还是致命的。”
“你说的没错。我们还是要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夏此安道，“若是李玉成全军出击，我们拼尽全力抵挡是没有问题。可是就怕他这样不断的袭扰……”
“长久来说，他撑不下去的。夜袭的时候，我们烧掉了他们一部分的粮草，李玉成撑不了太久的。他应该会比我更心急。只是不知道他试探了这一次之后，会想出什么别的手段。”
夏此安也犯了愁。
最令人害怕的不是敌人，而是不知道敌人下一步的动向。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夏此安心说不好，急忙起身。
一个军士跑进来，“将军，敌军攻来了！”
张却和夏此安对视一眼，连忙出帐去了城楼。
城楼下面有火把照映着，勉强能看清楚情况。
“来了多少人？”
“有近两千人，应该是主力军。江统领带人已经出城迎敌。”他手下的人回禀。
夏此安有些疑惑，“若是主力，怎么不见李玉成呢？大部队出来攻城，他难得会坐在军帐里等消息不成？”
张却仔细看了敌军的将领，确实不是是李玉成，而是一个年过不惑的魁梧的人。
“确实不是。”
不对，大部队出动，李玉成没道理留守。
“会不会……”
张却明白过来，“你是说，他声东击西，去攻别的城门了？”
“东门，东门离这里的战场最近，地势低平，而且路途易行。万一失败撤退，还有主力军掩护。”夏此安道。
“我这就带人去。”
夏此安拉住他，“我去！你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