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逻再一次见到裴绍,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裴绍却大变了样子。
他满身的伤痕和奄奄一息的状态都让穆逻十分的忐忑不安。他甚至把手下的人叫了出去斥责。
“说了不要太过,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只是让你们用刑,没有让你们杀了他。”
“将军,这也是大刑用遍了他始终不松口,烛尹才让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呀……”
“行了!下去吧。”穆逻不耐烦地挥挥手,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找一个医者来?”
他那手下一愣,“叫医者来我们这里,恐怕不好吧?”
“多话。”穆逻瞪他一眼,转身回房。
穆逻的心腹覃桠看到他一脸怒气,便上前来询问,“将军,怎么了?”
“齐国的那个长史,伤的很重。”穆逻说完叹声气。
“不是嘱咐了下手不要太狠,怎么会这样?”
穆逻皱皱眉头,“手下的这些人,办事越发的不妥当了。”
覃桠也是这样想的,“早知道,我该亲自盯着的。原以为这个烛尹还算是懂事,没想到……”
“我让人去请医者来了,先看看医者的意思吧。”
覃桠一听,有些惊讶,“伤得这么重吗?”
穆逻一挥手,“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覃桠看穆逻根本没有与他开玩笑的意思,便急忙去屋里查看裴绍的情况,这一看不要紧,可是把他给吓着了。
裴绍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此时他已经不省人事。身上浅的鞭痕的血都已经凝结,那些深的尚在渗着血,这已经算好的了,那些刀剑刺入留下的伤甚至还在淌血,他的衣服已经破烂全部染血。裴绍的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覃桠探了探他的呼吸,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了。
“这人下手也真是……”覃桠皱起眉。
穆逻此时也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粒药丸。
“你这是?”
“解药。”穆逻解释,“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无法承受第二次毒发。我们得留着他,才能活命啊。”
覃桠看着穆逻把药塞到裴绍的嘴里,说道:“原本他便不愿意答应我们,现在,恐怕更是不会松口了。”
把人家残害成这样,还指望人家帮你?
穆逻咬咬牙,“这帮不听话的,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昨天穆逻还有覃桠去附近州城查探情况,并不在这里,否则,也不会让手下的人犯下这样的错。
“这烛尹与裴绍无冤无仇,何必下这样的狠手,怕不是裴绍故意激他们的?”覃桠道。
他这一句无心的话,倒是让穆逻仔细地思考起来。
方才的人也说了,是烛尹让他们打的,要说烛尹与裴绍有私仇,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覃桠所说的裴绍故意激他们下手,也是不太可能的。就裴绍昨日的样子来看,他多半是忍痛不吭声,绝不起故意激怒施行的人。这样想来,是烛尹明知他的命令,却还是让人把裴绍打成这样,这是为何?
穆逻正想着,医者来了。他也顾不得这些,忙带着医者去看裴绍。
行医多年的老人在看到此番情景时,也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了。
“这……怎会弄成了这个样子?是用刑了?”老人问。
穆逻不说话。
覃桠接话道,“是我们从山匪手里救出来的兄弟。”
老人点点头,说道:“怪不得……”
“您快些看看,还有没有救?”
老人家搭一搭脉,又粗略地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摇了摇头,“这怕是不好了,你们若是想带他回乡,就尽快吧,不然天气热了,就没法子运回去了。”
!
穆逻和覃桠都是一愣。
“您再好好看看,他虽然伤得重,但是还有气息的,您……”覃桠拉着医者。
“现在是有气息,若是没有,你们便直接去买棺材了,怎么会叫我来?”老人推开覃桠,“这伤得重,身体亏虚的多,我是没法子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覃桠不敢相信,又上前拉住医者的袖子,“您要不再看看,或者开些药也好啊?”
医者背起自己的药箱,劝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报官?就是再厉害的山匪,只要定北侯的焱凌军出马,都能踏平。”
“这……报官的事,我们商议后,再去不迟。”覃桠搪塞道。
医者看着他们,觉得这其中不同寻常,但是也没有当面戳破,摇摇头,便走了。
覃桠看着穆逻,眼神慌乱,“怎么办?”
“你身上的回天丹还有吗?”穆逻忽然问。
覃桠点点头连忙拿出来。
穆逻也把自己的那一颗拿出来,将两粒药都给裴绍喂下。
“这……管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
夜里,裴绍发起高热,穆逻又将手下的几枚回天丹都给他服下。
烛尹见此情形,竟然劝穆逻放弃裴绍,丢下他了事,被穆逻骂了一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半,在外面放哨的人忽然回来,说是有不少人马朝他们这里过来了,像是官兵。
穆逻心道不好,急急忙忙指挥着手下的收拾东西背起裴绍从后门逃了。
“是那个医者。”他道,“他白天定是看出了我们的异常,这才去报了官。”
覃桠一挥拳头,“就不该让他活着出去。”
他们一行人不得已躲藏在山林里凑合一晚。他们倒没什么,只是裴绍的情况愈加糟糕。
穆逻看着裴绍,担心他根本坚持不了太久,无可奈何之下,“明日我们启程去东应城。”
覃桠重复了一遍,“启程起东应城?我们不等小郡主了?”
“小郡主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穆逻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安排在成王身边那几人的信了,我担心他们已经出事了,多半是小郡主搞的鬼。”
“可是万一我们被张起发现了怎么办?”
“据我们收到的消息,张起带兵平匪乱,现在不在东应城。我们只是进城应该问题不大,但是要过关就必须过焱凌军的守卫,这才是难题……”
张起手下的焱凌军,是他们的死敌。但是张起带兵平匪乱,那么驻守在东应城的大多是当地的护卫军,对他们的威胁不大。
“也好,一直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两天后,穆逻和他的人终于在东应城一处偏僻的院子安顿下来。
裴绍的情况还和之前一样,高热因为药物原因退了些,但是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好转。
穆逻这一次也不敢贸然地再请医者过来,只能是这样熬一日算一日了。
他一边期待着小郡主快些来,又有些担心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来了之后,他们的处境。
此时,夏此安和辽鸢经过几日马不停蹄地追赶,已经到了东应城南边的那座州城。
本来还要急着赶路,但是听当地的人说起山匪的事后,她不知怎么的联想到了穆逻他们。
于是详细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有一个医者被请去诊治一个重伤的人,医者看诊之余发现那些人模样不同于齐人,并且行事奇怪,还称那个伤者是被山匪毒打的,于是他建议他们报官,可没想到一说起报官,那几个人便很紧张,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于是医者回来后便立刻报了官。后来官兵去时,人早就逃了,只找到了一些他们遗落的武器衣物等等,官兵断定这些人是流窜的山匪。而那个伤者,应该是一个被山匪劫持的人。
这件事还牵扯出了另一个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定北侯为了查明事态,带兵来到了这里,这两日正在城门处盘查。
听到这个消息时,夏此安是很崩溃的。
她这个假女儿,可绝对不能跟定北侯这个爹碰面啊。
“你见过定北侯吗?”她问辽鸢。
辽鸢摆摆手,“我只在战场上远远地见过,现在只怕是认不出来。”
夏此安皱皱眉头,“我也没见过,怎么办?”
连对方的样貌都不知道,万一在城门处遇见了,他们毫不知情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岂不是送死?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定北侯会在这里,而且还亲自带人查往来的人员……
“要么,绕开?”
从这里穿过继续往北是最近的路了,若要绕开,就要多走半天的路程。
他们得到新平阁的消息,说是穆逻已经去了东应城了。听这里人们传言,那些被断定是山匪的人应该就是穆逻和他的手下,那么,那个重伤的人会不会就是裴绍……
夏此安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按原计划走。”她道。
“万一张起发现了你——”
“我们分开走。”夏此安道,“万一我被发现,还有你,你也可以去救他。虽然穆逻想要等的人是我,但是你与他师徒一场,想要从他手里求一条人命,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辽鸢看着她,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她连自己都性命都敢拿来冒险,他为了裴绍与穆逻对抗一次,又何尝不可?
再说,万一她真的被定北侯抓了,或许穆逻愿意去救她呢,这样岂不是两不耽误?辽鸢心里想到。
于是他们打算趁这天傍晚关闭城门时出城。
这个时候天色昏暗,就算定北侯在场,也未必看得清她的面容,他们容易蒙混过关。
果然,辽鸢先过了城门关卡,不一会儿,夏此安也穿过了关卡,与他会合。
“似乎没瞧见张起啊。”他道。
夏此安摇摇头,“我也没看见。城楼上坐着一个身着战甲的人,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定北侯还是定北侯的副将。”
“管他呢,出了城就行。”辽鸢上马,“我们继续赶路,明日天亮,我们应该就能到东应城了。”
“好。”夏此安也上马。
两人虽然疲惫,但是没有多歇息,便又继续赶路了。
城门处,一个守卫犹豫许久,还是登上了城楼,朝着坐在那里的人行礼,“侯爷,方才,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坐着的那人放下手中已经擦得光亮的刀,回头问他,声音浑厚低沉。
“我好像看到了郡主……”
“栖梧?”
“是,但好像又不是……”
“到底是不是?”
那守卫被定北侯这么厉声一问,更是慌张胆怯了,“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像郡主吧,不不……是像皇后殿下,因为那姑娘,仿佛并不认得我……”
定北侯听罢起身,“她往何处去了?”
“东应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