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此安看着穆逻,“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竟敢挟持裴长史,大齐未来的丞相?”
她这样问,并不只是质问穆逻,其实更多的是好奇,是期待。她好奇着穆逻找寻她的原因,好奇他停留在大齐的原因,她也期待发现自己身上藏着的身世之谜。
穆逻并不急于说出事情的真相,而是问起她来,“你是裴绍的什么人?为什么跟在他身边?又为什么肯舍身救他?”
“这些,跟你要说的事,有关系吗?”她反问他。
夏此安并不愿意多说自己的事。
穆逻看得出,但是他还是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你叫什么?这个总可以说吧。”
“穆逻将军如果还是不说正事,我可要走了。”夏此安连名字也不愿意透露。
她并不知道穆逻有多大的本事,她只怕自己说出真名,他之后会查到她假冒皇后,那又该怎么办?她才不会冒这个险,也懒得编个名字糊弄他。什么都不说,就会少很多麻烦。她心里清楚,穆逻找她,应该是为了她背上的大兴王族徽记。
“你好像并不是很怕我?”
“穆逻将军又不是会吃人的猛兽。”
“裴绍方才为了保护你,可是什么都不肯说。他仿佛不知道你有这般的胆量啊。”
“我做事从来不只凭胆量。”
穆逻打量着她,“姑娘说话很有趣。”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他上一次见她,是称呼她小郡主的。
穆逻一顿,“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逻有些无措,她的话半真半假,他不知该相信哪一句,或者,都不相信。
两人沉默一阵。
穆逻最后还是妥协了,“你怎样才肯如实回答我。”
“那要看你问什么了?”夏此安看着他。她也想知道,他要怎样才肯如实地说出真相?
“你是哪里生人?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你从小在齐国长大吗?为什么听得懂大兴的话?”
这一连串的问题……无不是在探听她的身世啊。
夏此安一一告诉他:“我是个孤儿,从记事起,我就四处流浪乞讨,后来在赋州停留很久。我是齐国人,因为以前遇到一些大兴人,就随便学了学,所以对大兴话也还算熟悉。至于家人,以前有一个哥哥,现在也不在了。”
“孤……孤儿?你身边没有照顾你的人吗?还有,虽然你从小在大齐长大,可这不代表你就是大齐人。”穆逻纠正她。
夏此安不以为然,“我在大齐长大,在大齐生活,以后老了也会埋葬在大齐,我为什么不能说自己是大齐人啊。还有啊,你这人真是奇怪,我都说了自己是孤儿,身边怎么会有照顾我的人。”
穆逻一时也无法反驳她是大齐人的话,所以只好转换了话题,“你怎么会有哥哥的?”
“路上捡的。”
捡的?那应该只是义兄妹吧,没有亲缘关系的。
“你现在是为丞相府做事?”
“不是。”
“那是为裴绍做事?”
他在为她做事还差不多。
夏此安摇摇头,“我为谁做事不重要,总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齐的安宁,不像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有些人,这是在指他吗?穆逻想。
“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也该分得清是非。”夏此安显然对他运送火雷到大齐来的事很是反感。
穆逻笑笑,“反正那些火器都被你引了水来淹掉了,再提起又有什么意义。还有,我是年长你一辈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夏此安撇撇嘴,“你想说我没教养?说的对,我本就是个孤儿啊。”
她反复提起自己是孤儿的事,让穆逻又心痛又生气。
当初分明是有两个人跟着保护小郡主,怎么最后她是一个人流浪乞讨长大的?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凄苦无依,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回去大兴。”穆逻语气沉沉地说。
夏此安敏锐地察觉到,他说的是回去大兴,回去……这是承认了她大兴人的身份吗?还是承认了她是从雪家族的一员?
她难得也有一个以血缘为牵系的能让她回去的地方……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这样的一个地方了。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大兴?”
“问得好,就因为你是大兴人,你应该知道自己背上有天斐花花纹吧?”穆逻看着她。
他已经确定了她背上有花纹在。夏此安垂下眸子一想,大概是之前在客栈的时候,她与他的手下拉扯时露出的吧。
大齐的人不认识那是什么,所以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反应。而大兴人对那个花纹应该是很敏感的,只是一眼便认出了。
“没有,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天斐花花纹,那是什么花?”夏此安装傻。
穆逻又是一怔,“没有?”
很快,他就明白了,是她又在说谎了。
“你敢拉开衣领证明吗?”
夏此安笑了,“你就凭那个就想带我去大兴?没有别的可以证明的东西了?”
“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知道一点,今天刚知道的。”夏此安如实说。
还是从你徒弟那里听来的。
想起辽鸢,她忽然明白了裴绍方才让她回去官驿里的目的了。辽鸢在驿馆里,虽然辽鸢已经和家族断绝了关系来到了大兴,并且与穆逻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但是他们毕竟曾是师徒,就算穆逻要杀她,有辽鸢在,他也要顾忌的。
他还是为了保护她。
夏此安顿时有些心虚和愧疚。自己明明心知穆逻不会伤害自己,明明知道是自己想要试探穆逻,但却什么都不能告诉裴绍,让他白白为她担忧……
“只是知道一点?”穆逻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她解释天斐花花纹的含义,“那花纹是从雪家的家徽,天斐花也是从雪家的图腾。她生长在峭壁,盛放在寒冬,象征着坚毅不屈和勇敢无畏。那是我们从雪家族最崇尚的品质。并不是每一个从雪家的人都有资格在自己身上留下天斐花花纹的,只有王上意定的继承人才会被刺上花纹,之后凭借这个印记继承王位。”
原来是这样。
夏此安终于知道了从小就留在自己背上的这个印记所代表的意义。
原来……自己这一生竟然还有这等富贵的命数啊……
一个从小乞讨为生的孤儿,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兴的储君?
这街头话本里都不敢写的故事,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吗?
还好之前辽鸢提过一句,所以夏此安已经有些准备了,否则,她怕是真的会被吓到吧。
“你们选储君还真是草率,大齐从来不会这么选太子,若不是按血统分嫡长,就是按照才能选拔。”夏此安道。
穆逻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这句话看似平常,实则表达了她的态度。
她还是认为自己是大齐的子民,在这两个国家之间,她是明显有偏向的。
也就是说,即使穆逻跟她提起了大兴的王位,她也没有多动心。
穆逻有些失望和忐忑,他从没想过,会有找到了人却带不回去的情况发生。
“选拔王储,都是取决于王上的心意,我不敢置喙。”穆逻这样说着,“你要认真想想,要不要回大兴,成为王储。”
夏此安很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不去。”
“为何?”
“为何?”夏此安冷笑一声,“我还想问呢,为何啊?为何我小时候孤零零一个人的时候你们不来找我,不把我接回去当王储,现在我能一个人生活了也习惯了你们反而要带我回去?早知今日,当初为何要丢掉我?”
这也算是她心里的一个执念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因为战乱饥荒过世了。封程曾问她,万一她的父母还在世,她会不会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她也曾想过,可是,若是她的亲人还在,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去找他们,他们既然丢了她,不要她,不找她,那她找到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她在新平阁这么多年,即便是新平阁有能力帮她找亲人,她从未去寻找过。
“没有人要丢掉你。只是暂时送你到齐国,在这边养着而已。”穆逻也不知怎么解释当初的事。
“这是什么话?是王上她有了别的孩子,不喜欢这个了,所以远远地放到大齐这里养着,等自己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接回去看一眼?当我是个摆件玩意儿吗?”夏此安有些气愤和委屈。
“并不是这样。”穆逻叹息一声,“王上她……不是,是你的母亲她,已经过世了。现在的王上,是你的姨母。先王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我一直遵照她遗愿,寻找小郡主你。”
什么?
方才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转眼又告诉她,她的母亲已经……
这大喜大悲的故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她……”夏此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因为什么而过世的?”
“宫乱,难产。”
……
“那……我父亲……她的丈夫呢?”夏此安问。
“你的生父在先王离开齐国后就失去了音讯。先王的丈夫,在先王第二次有孕后被先王处死了。”
?
这么复杂的关系,夏此安着实没有听明白。
“先王,是在齐国游历时候认识了小郡主的生父,然后生下了小郡主。小郡主一岁的时候,先王的母亲过世,先王不得不离开齐国回去继承王位,由于小郡主年幼,所以就跟着先王一同回到大兴,可小郡主的生父并不愿意去大兴,那之后,小郡主的生父就留在齐国了。大兴王室并不承认小郡主的身份,先王担心小郡主被暗杀,所以让人暂时把小郡主你送去齐国的父亲身边。之后王室逼迫先王与之前已经订立婚约的夫婿成亲,并诞育王嗣。”
“可是,她却在有孕之后杀了他?”
穆逻点点头,“是的。因为他试图左右朝政。”
“后来呢?”
“后来,王族和其他的大家族对王上意见很大。在王上生产的时候,他们联合发起宫乱,据说王上难产而亡。”
“据说?”夏此安诧异,“你并不在场吗?”
穆逻不是她的侍卫吗,关键时候怎么不在她身边?
“当时,我在齐国找小郡主你……”
“啊?”夏此安疑惑,“我不是在父亲那里吗?”
“侍卫和侍女送你来到齐国时,并没有找到小郡主的生父,他与你们母女失散了。王上知道后,就认为是大兴王室派人杀了他,所以只能命我来保护小郡主并将你带回去。”
这样兜兜转转,最后反而害了她。
夏此安感觉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一块石头在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
虽然她与她的母亲从未谋面,也没有什么感情,可是听到这些她还是那么地心痛鼻酸。
“后来,我那姨母坐收渔翁之利,你就一直在大齐找我,是吗?”
穆逻点点头,再次问她,“所以,小郡主是打算要跟我回去大兴吗?”
“不去。”夏此安坚定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