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车，倪水水就在座垫下面藏着匕首。
红名大道的生意再香，她也不去沾边，“黄虫”夜租给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租金只要了三年四万五。
倪水水心想，惹不起的躲得起，小心一点，少赚一点，只图一些个安生。
9月27号这天，小学放学早，下午三点半，倪水水就按下了“空车”的牌子，去接昕昕放学。不等起步，一个男人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拉开车门，一屁股瘫在了副驾。倪水水心想，怎么白天也能撞见酒鬼。虽是心烦，可她在红名大道每天都接好多酒鬼的生意，应付酒鬼，自有一套。
她就问男人：去哪儿？
酒鬼：心泉花苑。
她讲：请你系好安全带。
酒鬼摸到安全带，系好后放倒了后座，闭眼打鼾。她在心里读秒，读了30秒，就摇醒了酒鬼：到了。
酒鬼摸出一张百元大钞票，醉醺醺教训她：这个钱你不要找，但我对你还是不满意，你以为我醉了吗？
倪水水有点慌，以为耍滑头露馅了。
酒鬼又说：我刚系好安全带，还不到一分钟，你就到了。你说你开的多快，你一个女同志，要有点安全意识。
倪水水这才放心，这人确实醉得不轻。
酒鬼推门下车，她发车走人。
开去北岭小学的这一路上，倪水水起初是高兴的，白捡一百块钱不说，还有一丝丝使坏后的爽感。自从在家门口挨揍的那天开始，她的内心激荡变化，将家里所有的劳模奖状统统撕掉，暗里发狠，往后不能再当善人。人善被人欺。出车上路也不再当心，路上的司机只剩下两种人，开得比她慢的傻逼和开得比她快的傻逼。
以往，她很不一样，做过很多的善事。
一个去招商银行的老头，将钱袋子忘在后座，好几万块钱，她拾金不昧；一个女客在民政局离婚，出来门口拦车被男人捅了一刀，捂着淌血的肚皮，跪地上爬着拦车，好多司机不敢停车，是她下车将女人送进医院，车费来不及要，还贴了200洗车......现在她已经变了，只认钱不认人。
路过天河市场的时候，又有人挥手拦车，她回过神来，看清了拦车的是一群“小鬼”（水阳方言20岁以下的年轻人喊小鬼）。车子更近的时候，她吓了一跳，禁不住骂出了声：今天怎么尽撞见鬼。
拦车的正是小教主，他嘴上翘着一支烟，身后站着另外两个光头。日光晒在三颗光头上很有弹性，晃人眼睛。三人间多了一个女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岁数跟他们一般大，兴许还要小上一两岁。
道路狭窄，掉头来不及了，她猛踩一脚油门，从四个人的面前擦了过去，风声把他们的脏话刮进了车内。
“呆逼！“
”投胎啊！“
”屌女人蛮眼熟的啊！“
再脏的话，倪水水也不怕，就害怕“眼熟”两字，油门一下就踩到底，不要命了一样，驶离了天河市场。这触霉头的一天，她决定提早一小时收车，刚过4点，就把车泊在了北岭小学的门口。一整天闷在车里，她屁股疼，熄了火就下车散步。
北岭小学的后门就是北岭高中，那儿有一片竹林。倪水水走到林子口，阴风阵阵，竹丛间的叶片“刷刷”乱响。
倪水水想起有次打昕昕，是她八卦了校园里听来的恐怖故事，并且信以为真。那次，倪昕说，北岭高中有个高一的女生意外怀孕，躲在校内厕所生产后，将小孩在水池里溺死了，然后扔进了竹林，那个死婴天天在林子里哭。她就拎起倪昕的耳朵，狠狠地抖了几下，要把这些脏东西从她的耳朵里抖出来。
正想起这事，她忽然听见一阵哭声，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翘了起来。抬腿要走时，哭声却时弱时强，相当凄惨，一听就是年轻女孩的哭腔。
她怕林子里真有井，有贪玩的学生落井，三步并两步跑进去。林子里没有井，也没有鬼，却撞见了比鬼还可怕的人。是小教主。他拿着一根竹条，脚跟前丢着一只撕开了口的书包，里头塞满了香烟。书包面前跪着一个女生，后背像刚挨过打，校服上透出来一条条的血印。两个光头手下则站在不远处抽烟，神情冷漠，脸上挂着无聊和疲惫，好像眼前的戏码早都上演了无数遍。演戏的有瘾，看戏的看厌。
小教主冲女孩吼叫：让你偷烟你都不偷，怎么当我的马子？！
女孩哭着：我不是不偷，我是不敢。
小教主抽了她一竹条：傻逼！我叫你做的事，全水阳还有什么不敢的？！别说偷，直接抢都可以，但偷来的东西香，偷东西刺激，懂不懂？老子最缺的就是刺激，为什么抽你？因为你现在越来越让我刺激不起来了！
又抽去一竹条，女孩抱紧脑袋，一声尖叫，倪水水也跟着叫了一声，小教主回过身来，邪头歪脑地盯着她。
倪水水想跑都来不及。
小教主靠上来：原来真的是你，你是开出租的。
倪水水慌了：我不要惹你们，我马上走。
两个手下也围了上来。
小教主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先不要讲话，我有几个问题问问你，那天我在红名门口拦车，是你拉的我？
倪水水点头。
小教主又问：上午天河市场拒载我的，也是你？
倪水水辩解：我没拒载，我只是怕......
小教主逼上来：怕什么？
倪水水：怕你。
几个人就一起笑。
小教主：我蛮懂你现在的这张面孔，我怕我爹，见了他，也是你现在的这张面孔。
倪水水脚心朝外，幻想立刻脱身：不要为难我了，我刚才什么都当没看见，我还要接女儿放学。
见倪水水要逃，小教主拦住她。
倪水水惊恐大叫：盯着我一个女人搞什么搞？！
小教主：老子就喜欢搞女人，老子还要盯着你女儿搞，给老子走一个试试？！
倪水水：我报警。
小教主一把打掉她的小灵通，用竹条指着她：臭逼！老子跟你讲，要不是怕我爹，那天在小区打完你，你从派出所出来，老子就去踹开你家的门，当着你女儿的面强奸你。臭逼，你在派出所里什么表现？！自己讲，什么表现？！
倪水水吓得嘴皮子直哆嗦，没了声。竹条一下抽她脸上，皮肉崩了，细长条的伤口渗出血来。
小教主：你嚷着让警察抓我是不是？！
一个手下见小教主的眼睛红了，就劝：耀祖，算了吧，你爹对上次的事情蛮上心的，不让我们再找这个女的麻烦，再惹事情他要发火的。
小教主指着倪水水：老子什么时候找她了？没找啊，是她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上次打她，是她犯贱，这次打她，老子是驱邪！
倪水水的脸上又挨了一竹条，双手捂脸，蹲了下来。
另一个手下也小声提醒：没必要再惹到你爹呀。
小教主好像听进去了，就扔了竹条，捡起地上的书包，从里头翻出了一包卫生护垫。
他盯着女高中生，丢给她护垫：你给她的伤口贴上。
女高中生很听话，撕开护垫的包装，给倪水水的伤口贴了上去，倪水水也不敢躲让。
小教主对她讲：你开车送我去薛城，完事了，你就回来接你女儿，打车费我一分不少。
讲完，又补了一句：往后，只要在水阳的街上碰见我，不可以拒载，晓得不？
倪水水点头。
小教主又说：你可以怕我，但不可以拒我。
倪水水的眼睛瞪得很大，血丝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点都不敢反抗，只能反复点头。她不知道眼前的女学生做了什么，惹上了这个泼皮活阎王。她无能关心，一心只想脱身。
女孩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泪水竟然没有，只有任由摆布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