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圣倚在残摩的车窗上打了个盹，下暴雨了，视线一下失控，所有东西都扭动起来。
一辆车的远光灯穿透雨雾，他眯着眼观察，是宝马。午夜3点，陈畅回来了。等人走进楼道，他也飞快下车，一记小跳，冲入楼道，抖落身上的雨滴，跟着上楼，跟到4楼的时候，他喊了一声：陈畅。
陈畅站在了家门口。
午夜的楼道异常静谧，人的喉咙也都不敢放声。他原以为陈畅要骂人，两人却只是站着，有些无措，只等他开口。
他也是轻声慢语：陈畅，刚才是海三的司机送你回来的吧？我没别的事，还是倪水水的案子，有必要跟你坐下来谈一下。
陈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爹爹侧出身来，替她挡话：都几点了？谈什么谈？别再骚扰我们了。
陈畅却把门拉开了，对他说：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你进屋来谈。
他爬上五楼，进到屋里，陈畅就讲：我肚子饿了。
爹爹正要往厨房去，陈畅对他甩甩手，说：你回去睡觉吧。
讲完，她便钻进了厨房。
跟着她的背影，朱水圣往厨房瞥了一眼，看见油烟机上堆满厚重的污垢，冰箱后头也塞得满满当当，攒着很多叠成方块的塑料袋。
这是一个充满衰气败味的家庭，却又保持着某种古怪的秩序。
没一会儿，陈畅煮了两碗面，热气腾腾地端出来，一碗摆到朱水圣的面前，另一碗自己吸溜了起来。
朱水圣犹豫了一下，陈畅就说：趁热吃，没下毒，不放心你就吃我这碗。
不等朱水圣回话，陈畅已将吃过的面推了过来。
朱水圣感受到了挑逗的意味，冷了脸：不饿。
陈畅：不吃拉倒，你的这碗凉了，我倒给楼下的狗吃。
她拿回碗，接着吃面，吃到一半的时候，又抬起头：我还没给男人煮过面呢，第一次给了你。
这次的挑逗意味更明显。
朱水圣不动声色，点了一根烟。
她又说：我的第一次好像真就给了狗。
一边吃面，一边敞着肚皮说话，她分享性经验，谈论小教主的癖好，调侃他就是个命薄的草包。
朱水圣续了一根烟，端起相机，翻找相册。屏幕上出现了一组裸照，她平躺在沙发上，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贴放着肉片，海三穿着浴袍，一边端着红酒，一边从她身上夹肉涮锅。
朱水圣：这是江豚肉，我以前办案见过。我小时候渔民喊这玩意儿“江猪”，嫌他晦气，吃它也嫌肉糙，这两年倒变得稀罕了，成了水里的熊猫。光吃江豚的肉，够他蹲好些年了，你配合他，也是从犯。
朱水圣调转相机屏幕，陈畅看了一眼，脸就红了。
朱水圣：你也晓得害臊啦？
陈畅不吭气，面条也吃不下嘴，老长一条，挂在嘴唇上。
朱水圣：这叫什么花样？是把你当一菜盘子？还是把你也当一盘菜？吃完了江豚，再吃你。
陈畅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将挂在嘴上的面，吸溜进肚，脸色褪白：脸红的人野心大，既然都是喂狗，那我起码要喂出点价码。
朱水圣瞥了一眼卧室，看见床底下塞满了新买的物品。
陈畅起身，拔掉朱水圣嘴里的香烟，自己嘬了起来，喷出一嘴烟，扑在朱水圣的脸上：我也可以变成你的一道菜，好好地投喂你，但你不要再过问这个案子。
朱水圣鼻孔里出烟，冷笑了一声：我消化不好。今天来只是问你，倪水水的案子上了法庭，你肯不肯如实供诉？
她恼羞成怒：麻痹的，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清汤寡水，一点荤腥都不沾。我不信，指不定倪水水跟你什么样呢，这样贴心贴意地帮她。
朱水圣盯紧她：你还没回答我。
她啐掉烟，换了个口气：我认栽，我肯，我随便你！
回家的路上，街面的早饭摊子都摆开了。朱水圣靠边停好残摩，坐到摊上，吃了一碗大排面。刚才在陈畅家里，他早都饿了，只是强撑气场，不给陈畅空子钻。吃饱了，也不急还车，一脚油门开到家门口，进屋的时候，眼皮子早都黏住了，双手摸到床沿，倒头便睡。
他梦见一条白蟒滑进屋内，又滑到了床上，白晃晃的蛇身十分黏稠，滑入了他的双腿之间，将他缓缓裹紧。他忽然惊醒，满身大汗，灌下一大杯凉白开，再睡变得困难，身体和精神都很不爽。
下午，他约了市中院的球友吃饭，水阳县的所有命案都经中院审理，球友今年刚坐上主审法官的位置，倪水水的案子也要过他的手。
朱水圣还在警队的时候，球友是县法院的法官助理，常陪领导来刑侦大院打球。朱水圣打前锋，喜欢盖帽，球场上把盖帽叫成“火锅”，球友是控球后卫，常分球给领导，朱水圣不留情面，常请领导吃火锅。球友私下里就请他吃火锅，求他放水，给领导在球场上留情面。这样心细顾领导的人，当然升官快。
虽然和球友已好些年不联络，毕竟一起吃过那么多的火锅，朱水圣仍旧自信，交情还在。
他想把手头的“猛料”带给球友，虽不能作为证据当庭呈现，但能跟他讨论一下案件复杂的隐情。中院对待一个女人的性命，法槌落下的一刻就会更加谨慎。
这也算双保险。对陈畅这样的女孩，他没得把握，对抖出“猛料”的效果，也没得把握，但帮倪水水免死，他蛮有把握。
起初，他没这样的决心，只想让海三不快活。这里头，有蛮复杂的情绪，既有对以往案件不得侦破的不甘，也有对海三的怨怒和仇恨，还有一丝丝雄竞的意味。
“管你首富不首富，敢拿一个人民警察不当回事，那我就把你的每一桩事都当成大事。”
那天，他撞见了倪水水的女儿，这些私人的情绪都没了。想到被小教主侵害的女孩们，又想到柳兰兰，马上正义爆棚、使命附身。
下午4点半，他开车进市，以往为了省20块的高速费，进市只走省道，除非遇到急事，才上高速。
他约球友6点半的晚饭，出发上路不到两分钟，球友打来电话，说6点多有会，改约5点半。时间一下变得紧迫，他上了高速，料不想开出去不足10分钟，就出了车祸。
在一个互通的匝道口，一辆逆行的卡车迎面撞了过来，老掉牙的现代立马皱掉，像一张捂过的旧报纸。
变形的驾驶舱困死了他，气囊全部弹出，顶着他的胸口。他缺氧了，脑海里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都被清空了，什么都不剩，只有浓稠的白色，汇聚而来，变身一条白蟒，紧紧缠绕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