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三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
这天，他好不容易得来困意，倒在沙发上，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的时候，以为是早晨，翻了手腕看表，是凌晨两点。
他爬起身，剪一根雪茄抽，剪子钝了，很是费力。剪完，他将剪子摔出去老远。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脑子里就放电影一样，忽然跳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的名字，他早都忘了，可这人的体貌特征，他不可能忘。这人毛发旺盛，手指头和脚趾头上都长满了黑毛。
那是十多年前了，水阳县一位官员收到一封敲诈信，信封里还有官员嫖宿幼女的照片，要价10万。官员和他将将认识，酒桌上他讨来的号码，官员连酒都不沾，只用茶杯碰了一下他的敬酒。那当口，也正是官员升任市官的关键时期，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官员立马警惕起来，若是动用官场上的关系摆平这事，就怕在官场上留下把柄。官员想来想去，只能找黑道的人办，就丢来一个机会，让他试手。
他把这人揪出来，没想到是个硬汉，搞得满头大汗，才把人搞服搞怕，供出了照片的源头。
原来，这人是酒店的保安，保安室的窗户玻璃上贴满了水阳快报，有天他瞅见了一位县领导的寸照，越瞅越眼熟，忽然一惊，这不就是808套房的神秘糟老头嘛。他不止一次撞见，糟老头的司机往808送小女孩。有一次，他好奇心强，多瞥了一眼，被糟老头骂了一声，司机还冲上来推了他一把。他不敢吭声，酒店经理亲自往808端茶送水，老头子来头不小。可他心里有气，背地里就喊人家糟老头子，在报纸上得知了人家的身份，他嫉恨这样的干部，也怨恨自身这样的小人物，永远得不到这种舒坦的时日，恨心动了很久，也就动了敲诈领导人的歪心思。
从日历上选定了一个吉日，他请了假，偷爬进了808房间的通风管道，190斤的身体卡在里头十个小时，卡得腿脚险些坏死，总算守到了县领导嫖宿幼女的场面，用掏空工资买来的偷拍设备，拍下了几张精彩照片。
海三还很有印象，搞服这人就像搞服一头猛兽，让人筋疲力尽，却蛮多的成就感。他剪掉这人八根手指，八根脚趾，工具也是雪茄剪。那当口他还抽不惯雪茄，雪茄剪也只当作玩具。可那时候的臂力可不像现在，轻飘飘就能掰开一个苹果。
虽是帮官员平了事，但他没得到官员的褒奖，也全怪这个保安，不仅身体难搞，精神也难搞，拖着残疾的身体，开始上访。最终，还得靠砸钞票，才砸服了他。海三认赔了12万的伤残金，比最初的敲诈金额还大，事情平息了小一年，海三早不在意这钱，只当赌博输掉，有天忽然接了该官员的饭约，匆忙赶去。
县官变成了市官，回来当地，饭局的排场就大得不得了。
组局的人是地产开发商，上桌吃饭的人，每人送中华和茅台。酒过三巡，官员把海三介绍给地产商，用命令的口气讲：你把门窗的生意包给海三。
地产商说:领导发话了，海三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一定照办。
官员追问：能保证他赚500个吗？
地产商：包的包的，赚不到我补齐。
正是海三受宠若惊的时刻，官员又将他拉到一旁，长辈一样拍他的肩头。
官员：以前我分管过公安，让他们办案子抓犯人，必须核算成本，你已经是个上得来台面的生意人，搞人这种事，也得算算成本。
当时他年轻，血气方刚，只懂打杀，面对当官的，脑子都是懵的，听他们讲话，就只管点头。心里头也认定，当官的确实厉害，动动嘴皮子，就能摆平所有的事。
今非昔比了，让他回头评价那位官员，他会讲：老子用手给他擦屁股，他还嫌老子的手糙。
不过，官员的话他还是听见去了，搞人确实得计较成本。
前些天，他就听到了“朱水圣”的名字，是个律师，接了倪水水的案子，耍了蛮多的手段。
他起初想，拿10万块钱把这人收买了。水阳县，他还没见过不能被钱收买的人。结果，他得知这人就是踢耀祖的人，是个对头，接倪水水的案子，是冲他来的。脾气就上来了，搞人的成本也提了上来。
他要让这人晓得天高地厚，交出捂在手里的证据。在他眼里，警察都是软骨头，远不如当年那个被他剪掉手指和脚趾的保安，更何况还是个弄丢警服的前刑警。大不了，也剪掉他的手指和脚趾。尽管现在的伤残赔偿金涨了一倍多，对现在的海三来讲，都是零敲碎打，不入眼的小钱。直到前天夜里，市中院有人打来电话，告诉他有个律师要来中院送“材料”，材料对案子不利，他才紧张起来，懊恼这是一桩只靠钞票摆不平的事。
他承包了全县高速道路救援的业务，说是救援，其实是“敲竹杠”。谁的车要坏在了水阳界内的高速路段，宁愿弃车不要，也不打道路救援电话。坊间传言，救援电话一响，“补个车胎要收三万”。
只要这个讨嫌的律师上了高速，就有把握送他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