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虫安2025-10-28 16:002,037

朱水圣记得姆妈讲过,他在南泥湾的渔船上早产,进了乡镇医院又停电,渔民背来捕鱼的电箱给医院蓄电,灯亮的时刻他已脐带绕颈,情况凶险,医生也没辙,好不容易生完,医生一看没了心跳和鼻息,只当死胎处理。

新生的头一刻,他走的是医疗垃圾通道,铁管冰冷,激得他哭出声来。回音在管道里来回震响,他方才得救。

5岁时,摸了烧水壶,手烫伤了;9岁玩摔炮,差点炸瞎了眼;13岁翻围墙,崴了两只脚........亲朋好友都怪姆妈马大哈,带孩子不操心,姆妈总说:水圣命大,用不着我操心。

“命大”,只是姆妈冷漠孩子的借口。

姆妈对县城生活的恨意,有一小部分投射在孩子的身上,丈夫死后,她原本有机会逃离县城,可孩子绑定了她。

“命大”,也成了朱水圣最刺耳的词。

遭遇车祸后,他躺在人民医院3楼的骨科病房内,病床前围着好多人,医生、护士、律所的同事,全在讲这个刺耳的词。

“命大的,车子撞成那样,还能活命。”

“可不是命大,车身撞的像个纸团。“

“真是命大的。”

......

他睁不开眼,从眼皮缝里感受着光,光杂着泪,缭乱又朦胧。有道白光贴上来,应该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说:车子被撞瘪了,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腔,正好包住了他的上半身,不然能有命?

大伙儿都帮他庆幸,刺耳的词又爆出一阵阵的音,唯独自己明白,”命大“这个词只帮他保全了半截身体。

主治医师见他清醒了,告知他:你的两条腿是粉碎性骨折,手术保住了,用不着截肢,但腿部的神经受损太严重,功能丢了。

朱水圣不啃声。

他想到小时候,父亲逼他练体格,逼他每天步行8公里去少体校。他自我调侃,每天都是“11路公交”。听到那么多的“命大”,他的第一反应,以后再没得11路公交。

前不久,少体校的教练上门找过他。

老教练调去了体育局,都快退休了,忽然跑到律所找他,也不进办公室,两人站在外头抽烟。老教练连抽两根,才开口说事:你还记得你在少体校练散打的时候,我们连个跑操拉体能的塑胶操场都没有。

朱水圣:那时候都在马路上跑。

教练:你调专业队后,有人捐了少体校一笔钱,塑胶操场是我们镇上的人修的,这人叫老李,以前养过猪,没养出来,就做泥瓦匠,脑筋蛮活络,做上了小包工,也会来事,跟定一个大佬的屁股后头,专做政府工程,赚了不少钞票,是我们镇的头富。只是回来的少,这两年我都没撞见过他。

朱水圣搞不清教练的话意,只能认真听着,适时点头。

教练:水圣,我跟你讲,这个老李,以前还借过水阳县县长60头猪。

朱水圣:还有这种事?县长干嘛借猪呢?

教练:那时候他是乡长,行政上有政绩压力,要带头致富,报上去的项目就是养猪场,规模是800头。其实当年是作假,就是把河边的几个鸡鸭棚子租下来,立了800个猪槽,拢共就养了十三头猪。上头突然要来参观,还带了财经报的记者,拿他树典型。他就只能借猪,3个镇6个乡17个村,连夜赶来800头猪,最远的村过来就有20多公里,夜里来不及联系货车,都是村民自己赶猪赶过来的。第二天一早,环卫的人就惊呆了,怎么全县的马路上到处是猪屎?

听到这,朱水圣还笑了一声。

教练:水圣,你晓得这个事情的难度,得多大吗?

朱水圣:能想象得到。

教练:你哪里想象得到。告诉你,县长那时候只是一个乡长,你让他一夜调动800个人,都够呛,更何况是800头猪?调猪比调人可难太多了,调一头猪,背后就至少是一个人,大多数的情况,是一个家庭。

朱水圣:县长能把事情办到位,有能力的。

教练:功劳不在县长,他当时也是没头苍蝇,急得乱撞。正好有个能人,帮了他一把,这个事情才没出纰漏。

朱水圣:这个能人是谁?

教练:刚才我提到的那个老李,当时是借猪数量最多的,还猪的时候还在半路丢了几头,后来县长就把他介绍给了那个能人,他才有今天,政府工程一手抓。

朱水圣:这个能人是当官的还是经商的?下回您也介绍我认识认识吧,很钦佩他的本事。

教练忽然板了面孔:水圣,我只是路过,看看你,瞎聊两句,也没别的事。将将跟你讲这么多,你觉得有意思,就琢磨琢磨,没意思就当耳旁风。我还有事,先走。

朱水圣忙得不可开交,教练一走,马上埋头办案,没留半点时间琢磨他的话。

躺在病床上,他才后知后觉,教练嘴里的“能人”,正是海三。

他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不晓得在医院里躺了多久,胡子拉杂,面容垮了,眼睛也黄了,再没了从前那样的刚毅。不过,人倒是胖了。

护士推来轮椅,鼓励他下床,出去透透风。他怎么都不肯。只要起身,眼睛就能发现两条没用的腿。他必须躺着,也只有躺着,才能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浅梦,梦很难受,头脑昏胀,时间才能被当成一种感受。它还没有结实地走来,还没投下沉甸甸的厄运。

一切仅仅只是感受不好。

捱到出院这天,同事老谷来接他。老天爷非要出他的洋相,酿出一个大风天,老谷将他推出医院十几米,不等上车,骤停的狂风又骤起。

老谷被风原地定住,冲他叫喊:抓紧扶手!

他却故意松了双手,仰面怒喊,跟天叫板。狂风将他吹倒,街上的落叶、塑料袋和饭盒,统统蒙在他的脑袋上。他嘶吼,双拳捶打地面,满手淌血。风却卷走他的声音,也卷走了他所有的愤怒。

风停的时候,他沙哑的喉咙叫不出声,半截躯体也和街面上的垃圾融为一体。

老谷轻飘飘就将他拾回了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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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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