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倪水水闷家里头闷了两年,一心一意带昕昕。
倪昕4岁时,比同龄孩子乖巧听话,不管在家里还是带出门,一点不给她添麻烦。她就起了出门赚钱的念头,想来想去,只想开出租。
还生活在船上的时候,她就常常吵倪茂财,吵着要看运河里的大船。孩子的眼睛里,那是水上的钢铁巨兽,再大的风浪都只给它挠痒。况且,沙船上有世上最干净的水。
她有次看见一个船娘,把着船舵,身旁蹲着两条狼狗,威风凛凛。她也幻想,将来当一个掌舵的船娘。她的人生中不可能再有一艘船,但可以有辆车,当不成掌舵的船娘,就当一个紧握方向盘的司机。
那才是新世纪初,开出租很是吃香,县里的女司机更加一个巴掌数不到小拇指。
离婚时,赤脚医生给了她8万多的补偿,养自己和昕昕两年,统共开销了一万多,又留了一万多应急,拿出5万再贷款10万,包下出租车8年的使用权,总算把牢了人生的方向盘。
转眼,她跑出了10万公里,县里各条马路,各处巷弄,闭眼也熟。前些年,她还常常失眠,睡觉不敢沾枕头 ,困极的时候,就把女儿哄睡了,自己偷偷睡到沙发上。
那只不沾的枕头,一沾就全是噩梦。
梦境是巷弄组成的迷宫,成千上万的洗头房,在迷宫里点亮粉灯,迷离可怖,总有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拦车,指着近在眼前的一家洗头房,逼她点火。
噩梦让她离婚后4年,不敢再接触男人。最近两年,噩梦没有来由也没有理由,一下就从她的枕头上消失了。她忽然为这具足够年轻的血肉之躯感到悲凉,情欲重新涌入身体,有了重新接触异性的想法。
县城的男人,却好像得了同样一种名为“空虚”的癌,现实也像一个情欲的迷宫,困死他们,情欲的粉光铺满一张张的面孔,面目全非。
这些天,倪水水在邢毅军的身上又下定一次决心,宁缺毋滥,靠男人远不及靠自己的车。
周末,她把车开到阳江码头,从后备箱拎出两只塑料桶,一大一小,大桶自己拎着,里面放着两斤排骨,小桶是空的,递给了倪昕,娘俩正候着一艘沙船靠岸。
倪昕不情不愿,桶在腿边撞来撞去:姆妈,沙堆里的水,为什么就是世上最干净的水?
倪水水:沙堆沥掉了水里的脏东西。
倪昕:船开得好慢。
倪水水瞧出了她的不耐烦,讲:你不要垮着一张脸,帮我干点活怎么了?大桶洗澡,小桶煮饭,到时候饭香你不准嘴馋。
倪昕:我吃够白米饭了,吃吐了要,我中午要吃肯德基。
倪水水:那你肯不肯打水,不肯,中午就不去肯德基。
倪昕:肯德基就啃呀啃呀,拼命地啃呀。
倪昕啃水水的胳膊,水水躲开,昕昕又追咬,两人嬉闹起来。
倪水水:你啃狗屎。
倪昕:肯德基啃呀啃呀就拼命地啃呀。
中午,从肯德基出来,倪昕吃成了一张青蛙肚皮。
倪水水又骂:吃到想吃的东西就没数,以后不可能再带你来,饿死鬼投胎。
倪昕的两条胳膊把水水的大腿箍紧紧的,撒着娇:嘿嘿,你给我再买个糖葫芦吧。
倪水水扬起巴掌:糖葫芦,我把你打成葫芦。
倪昕跳开一步,小猫跑酷一样在大街上冲,大喊大叫:我是葫芦娃,你是蛇精!
倪水水好不容易捉住她,给她塞进车里,送去了”米雅琴行“。
母女俩站在琴行门口,《献给爱丽丝》的曲调从里头飘出来,倪水水给倪昕扑了扑衣服上的灰:你看看你吧,现在要是有人报警,讲你是流浪了半个月的叫花子,警察都信,明明昨天给你换的衣裳,今天至少惹来三斤灰。
倪昕:家里怪不得不要秤,姆妈的嘴比秤准。
讲到嘴,倪水水抬起倪昕的下巴,换了温柔一些的语气:让我看看你下巴磕有没有洞,怎么吃什么东西都漏油呢?你看看,衣服上多少滴油。
倪昕缩回了下巴磕,嘻嘻地笑。
倪水水:自己吵着要练琴的,自己就要争气,要是不好好练,你以后讲什么话我都当放屁。6点半我来接你吃晚饭,去吧。
倪水水推着倪昕进了琴行,坐进车内,晃了一下神,将两桶水带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用大桶的水冲凉洗澡,水在车里被晒得温热,将她身上的所有毛孔都洗透了,人很舒服,睡了一个钟头,才发车出工。
倪水水的车是一台黄色奥拓,外号“黄虫”,包车租金是15万,每个月还要上交规费,5146。
县里跑车,起步价6块,2公里以外再收一块一公里,倪水水每天跑够10小时,刨去油费和规费,赚够两张毛爷爷,双眼皮就乐出一根线。
最近,红名大道开了家红名KTV,一入夜,大道的霓虹灯通宵点亮,年轻小姐们全部到位,着装性感,一排排站在KTV金色的对开门旁边,朝进出的客人齐刷刷地鞠躬。围绕KTV,夜市经济也起来了,大道对面就有一百多个大排档,窜起的油烟,气势十足,轰轰烈烈地在大道上滚。
几十辆“黄虫”也在大道两旁“张”买卖。
水阳是水运大县,方言里有不少渔业的字眼,“张”买卖,是渔民张开大网捕鱼的架势,不光是等候生意,也有宰客的意图。
KTV出入的客人,不是花钱,是扬钱,上了谁的车,一张百元钞票丢过来,十公里开出去,一公里也开得出去。喝多了的人,200米300米都得用车。酒气加豪气,客人的身边又有小姐衬着,十个有九个都不让司机找零。
却不是每辆“黄虫”都能“张”到肥客,这就像捉奖,谁逮住了彩头,谁就吃饱喝足。运势足的人,一晚上赚一千多,第二天直接收车放假。
夜车生意蛮多的搞头,不断有人找倪水水,想租夜车,价码从一年2万抬到了3万5。
水水没跑过夜车,昕昕睡觉还离不得人。但听讲夜车生意热,为了搞清租车的行情,这天刚把倪昕从琴行接回了家,她又出了趟车,来了红名大道。
头一次学牌,头一回上赌桌的人,通常运势走骚,能赢走老赌鬼们的钱。倪水水也是一样,头一回来跑夜车,不到12点,就出车4趟,赚了6百。
认识她的人都扒到车窗上问:水水你不得了,想不通的,怎么4趟车能赚来6百?
不等她答,就有人抢话:水水的车是那个什么美国的UFO,比阿波罗还厉害,能从月亮上往返,晓得不?
大家都笑,倪水水也很得意:你们张人,要张那些醉头醉脑,大肚皮又晃唧唧响的人。最好是一边出门一边松皮带的,等人上车了就多甩几个弯,让他吐,吐出来他就舒服了。下车的时候,用不着你招呼,人家出来消费的,装大气也要装到底,小姐面前掉不得脸,一百块洗车费少不掉你的。洗车嘛,池塘边拎两桶水,自己洗洗么好了哇。
有人阴阳怪气:还是水水有生意经,KTV的公主听讲都是跪着赚钱,不跟男人瞎搞八搞的,一天也是几百块。水水这么搞下去,恐怕比她们都赚得多一些。
其他人迅速意会,帮倪水水出气一样地大叫:水水才不会跟男人瞎搞八搞,都是男人跟她搞。
倪水水就骂:都给老娘滚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