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7
虫安2025-10-28 16:003,173

驾驶那辆大奔的一刻,柳兵兵早就察觉,自己这副懦弱的躯壳,也蕴藏着蛮多的“勇气”。下水的一刻,他没想后果,可能捞不起这个女人,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

他出生在住家船上,却不通水性。小时候,爹娘太溺爱他,管控也严。渔区的小伙伴都在练泳玩水,他却被一根麻绳拴在船尾。水老爷每年都要跟渔家讨两个伴,爹娘害怕,就不准他沾水。他被小伙伴嘲笑,性格也变得卑怯懦弱,虽得有技能在网上发狠,却不过是另外一只供己藏身的衣柜。

入水后很长一段时间,“恐惧”像一双无边的大手,一直牵拽着他,但触碰到倪水水的一刻,恐惧退散了,似有神明助力,千万双“勇气”的大手托举着他。

一个不会水的人,救起一个落水的人,这是神迹——拒收两条稀烂的命。同时,他愈发迷信,倪昕也同样不死。

朱水圣不关心什么狗屁神迹,只看见两个讨嫌的烂人,勾肩搭背,湿透透地回来了。他烦得要死,好几天不出工,没有收入,冰箱只剩一两猪肉,可怜的积蓄也全搭进了医院。他想发火,但眼前的两人实在可怜,就算是豺狼虎豹来了,也不忍心张嘴露牙,他只能将撵人的话吞进肚里。

倪水水睡了一觉,起来后眼神变了,唠唠叨叨,跑去厨房做饭,冰箱里的一两猪肉,半小时做出十个菜。

倪水水:“五花肉煸出油,下面条炸至金黄酥脆,自制香辣干脆面,出锅。”

倪水水:“五花肉煸出油,倒入花生米炒出香气,香脆花生米撒上毛毛盐,出锅。”

倪水水:“五花肉切片,下锅煸出油,放点葱头辣椒爆香,倒入包菜翻炒,五花肉干锅包菜,出锅。”

倪水水:“将干锅花菜里的五花肉挑出来,热锅下水,将肉放进去洗澡,倒入冬瓜煮熟,撒入葱花,冬瓜肉汤,出锅。”

倪水水:“将肉汤里的五花肉捞出,剪成小条,下锅煸油,放葱花辣椒爆香,倒入土豆翻炒,加水煮透,五花肉炖土豆,出锅。”

倪水水:“再将五花肉挑出,剪成小小条,下锅煸油,放混沌皮炸至酥脆,香酥薄脆,出锅。”

倪水水:“热锅下水,放粉丝和娃娃菜,加酱汁煮冒泡,猪肉炖粉条,出锅。”

倪水水:“粉条入味了,将五花肉挑出来,剪成肉丁,下锅煸油,倒入豆腐,加老干妈煮冒泡,撒葱花,肉丁麻婆豆腐,出锅。”

倪水水:“将肉丁捞出,剁碎,放入大葱加蚝油胡椒粉,搅拌均匀,包成包子,锅里下油,包子下锅煎至底部微黄,倒入淀粉水,盖上锅盖小火煮透,撒入白芝麻和葱花,煎包出锅。”

倪水水:“将煎包剪开,挖出肉末,加入面粉搅拌均匀,做成丸子,锅里烧油,肉丸下锅炸至金黄,撒上辣椒面,黄金香酥肉丸,出锅。”

她每出锅一道菜,就报菜名、报做法。

朱水圣看呆了,看到挖包子馅的时候,跟柳兵兵讲:命是救回来了,脑子还泡在水里,人疯掉了。

柳兵兵起先不信,等十道菜全部上桌,倪水水喊“昕昕吃饭”,终于觉出不对。

朱水圣:一两肉能出十个菜,疯也有疯的好处,就是不知道咸淡什么样?

他尝了一口,味道好极。

又说:赶紧吃饭,别傻站着了。

柳兵兵不应,面朝窗外,怒目圆睁。

朱水圣拿筷子敲他:你脑子也泡水里啦?赶紧吃饭。

柳兵兵却也像染了疯劲,摔门暴走,跑回南泥湾的住家船上,拎起生锈的刀斧,将家中衣柜劈砍成一堆废柴,像要劈死躲在柜中那个发抖胆怯的残影。

发疯让他胆气炸膛,变得刚猛无敌,每一刀每一斧,都暗下野心——弄死海三。

隔了三天,柳兵兵回来了。朱水圣看他身上发馊,双眼无神,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他说网吧。朱水圣气到恨不能跳脚,指着他的鼻头就骂:呆逼!倪水水那十个菜,反复烧老子反复吃,又吃了三天,你自己倒好,跑去上网!

柳兵兵从口袋里掏出一万块钱,拍饭桌上,朱水圣才歇了骂,问道:偷来的抢来的?赃款我可花不来。

柳兵兵:住家船卖了。

他为了攒复仇资金,毁掉衣柜的一刻,决心卖船,当天就找到了接手的人,快速交割的价码只要了两万,等于贱卖。下船前,将妹妹的奖状全部撕下来,小心翼翼地叠好,揣怀里带走。

当着朱水圣的面,他铺开那一张张的奖状,细心整理。

朱水圣看见奖状上的名字,好多个”柳兰兰“,很扎眼,很不让他自在,就往一旁躲了躲。

朱水圣:船卖了蛮好,过去的事就翻篇了。

他瞥了一眼楼下的倪水水,人正赖在残摩里头,模拟开出租。

又说:疯了也蛮好,苦啊仇的也都没有了。

柳兵兵抬头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可这一眼分明有“小看”的意味,被朱水圣一下捕捉到了。

朱水圣骂:小瞧我是吧?

柳兵兵咬牙切齿:我跟你不一样,我翻不了篇,卖船就是跟过去势不两立,必须弄死海三。

朱水圣冷笑起来:上网就上网,这么咬牙切齿的干嘛?别怪我泼你凉水,凡是咬牙切齿赌咒发誓的事情,都不长久。

柳兵兵继续咬牙切齿:无能的人不配有仇恨。

朱水圣被彻底激怒,声量抬高:你个脓包,妹妹被人搞个半死,你他妈躲柜子里都不敢出来的脓包,还敢阴阳老子?!给老子滚!

柳兵兵也叫:朱大鞭,你活得还不如一泡猪屎!

朱水圣抓起桌上的奖状,直往屋外丢。倪水水正好进来,将奖状一张张捡起来,摆茶几上,看到桌面上的钞票,抽走一张:亲爹和亲儿子,不能这样吵,会让人家笑话。我出去买菜,烧好吃的给你们吃。

朱水圣哭笑不得,直往沙发上一瘫,小声嘲讽一句:一个只会烧饭的疯子,一个光会上网的脓包,拿他妈的梁子。

跟朱水圣闹僵后,柳兵兵在网吧连熬5个大夜,身上都熬馊了,眼圈也熬得外黑里红。他开盒了海三的住宿记录、民航、铁路购票记录等信息2600多条,除了拎出一堆情妇,再无有杀伤力的信息。他换了个思路,开盒陈畅,两块眼皮险熬成一块的时候,总算熬来收获。

近三年,陈畅给102个男性订过五星级酒店、飞机头等舱和高铁商务座,往返地有水阳、北京、海南、澳门、日本人、泰国等地,大多是官员,处级以上的占了多半。这些人的姓名、职务、地址,柳兵兵全拿到了。他比当年得了奖状还兴奋,跑回去找朱水圣,一进门就大叫:我掐住海三的软肋了,他的保护伞全捋清楚了,冷双财,吴国斌,贾军,郑刚.......

朱水圣打断了他:老子八百年前就弄清了,水阳50个处级干部,30个都上过海三的饭桌。脱裤子放屁!

柳兵兵心不甘:海三有好些情妇,有几个还和当官的混用,名字我也记了。

朱水圣哼了两声:真新鲜。你挖的这些东西,配不起这些天的电费,赶紧歇菜。

柳兵兵在屋里乱走,翻找着什么。

朱水圣骂:乱翻什么?东西给我翻乱了,看老子不撵你走。

柳兵兵回身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师父,你晓得什么那句话吗?毁容等于整容,你屋里也是这情况。

朱水圣点了一根香烟,点完就将打火机砸他背上。

柳兵兵问他:我记得你屋里头有块白板,分析案情用的,画了密密麻麻的线。

朱水圣:扔床下头了。

柳兵兵钻进床底,拱了一头的蛛网,将白板拽了出来,重新搭好。白板上残有“2006年12月31日晚11点42分”的字迹,他扭头问朱水圣:能擦掉吗?

朱水圣瞥了一眼,不吭声。

柳兵兵擦掉字迹,沙沙地写字,字迹如同鬼画符。

柳兵兵:我把海三这边的信息写下来,你捡起当警察的本事,就捡一会儿,帮我分析一下。

朱水圣看都不看:老子有这闲工夫。

人往床上一倒,醒来的时候,屋里空了,倒有一桌的菜,还备了酒。他过去吃喝,菜味很好,酒也不差,心里竟也美滋滋的。他心里有数,菜是疯子做的,酒是脓包备的。这人生要是一场儿戏,疯子当作老婆,脓包当作儿子,这场儿戏也很圆满。

吃饱喝足,他去看那块白板,酒喝高了,视线眩晕,字迹潦草丑陋,看得人更晕,正要挪开视线,却怎么都挪不动了。

“2001年9月13日,海三在水阳县鸿丰大酒店预定商务大床房,无同住人;2006年8月16日,海三在阳天高速快捷酒店预定商务大床房;2006年12月31日,海三在水阳县鸿丰大酒店预定商务大床房,无同住人;2018年9月21号,在水阳县鸿丰大酒店预定商务大床房,待入住。“

盯着四组日期,他的脑子旋风一样打转。

“2001年9月,天阳隧道二标段的老板王兴发失踪,老婆起先天天赖在公安局,立案侦查不久,却忽然变卖公司设备,离开了水阳。当时朱水圣怀疑王兴发已经遇害,但一直查不出眉目,案子一直悬着;2006年8月16日,自己在阳天高速出了车祸;2006年12月31日,老谷失联;2018年9月21号,就是明天,会不会也有人消失?”

四组日期像四根烧红的针,狠扎他麻透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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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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