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春潮花园，还有不少人放烟花，夜空被点亮了，火光漫天飘甩。顷刻间，万丈光芒又被夜空没收，残余一声一声爆裂的噪声。
陈畅伏在窗口，喝着红酒，一束烟花照亮了她的面孔，细碎的光辉中，她抿上一口酒。
这短短的几个月，就像把她的一辈子摊开了，铺在一张肉案上，任由海三生吞与改造。她已经学会了品酒和剪雪茄，她还要学茶道和花艺，还有很多需要自觉领悟的东西，目的却只是一样——取悦海三。
烟花爆炸后，硝铵的气味漫进屋内，酒劲也上来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到白天的事情，想到小女孩的那双眼睛。她想到自己不会得到任何人的谅解，甚至那个报刊亭的大娘，那么不相干的一个人，也用同样一种不谅解的目光打量她。
又干嘛需要别人谅解呢？
她为白天的自己懊恼，白天的大脑就像被沸水灌过的蚁窝，愚蠢就跟逃生的蚂蚁一样，爬得遍地都是。
应该是她不原谅周遭的一切，所以一点也不需要别人原谅她什么。应该是她仇恨整个世界，仇恨她自身以外的所有人。
她又反思为什么不愿意帮倪水水？
她想通了，倪水水捅死小教主，也不为帮她。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好事落在她的身上？
那么，也就让所有人跟她自己一样变糟……..
想不下去了，昏昏欲睡之际，她看见楼道里满是黑色的烟雾，一只老虎从烟雾中窜了出来……
敲门声响起，她醒来了，意识到刚才只是个浅梦，往楼下一看，宝马车亮着远光，停在了一堆炮屑中。
爹爹已经把门开了，有个壮汉倚着门框喊她。声音她熟，是海三的司机。
司机：畅畅，海总叫你。
她揉揉眼皮，“哦”了一小声，化了个淡妆，下楼钻进了宝马。
陈畅到的时候，几个中年男人正从红堡的包厢里走出来。她认得他们，都是政法系统的公职人员。红堡上有个包厢叫碧海蓝天，海三用来专门招待政府人员，每顿饭都要吃掉好几万。酒席散了，这些人的手也不空，包厢服务员提着烟酒和购物卡，帮他们送进车子的后备箱。
这次很不一样，这些人都灰溜溜的，脚步仓促，手也是空的。
陈畅走进包厢，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酒瓶、酒杯碎了一地，雪茄缸也把地板敲飞了一块边角。
海三双手抱胸，站在窗口，听见陈畅的脚步声，也不回头，背着身说话。
海三：我以为倪水水昨天早上就吃了枪子，想着今晚带你去上坟烧香，给耀祖说上几句贴心话，劝他安息。
海三回过身，眼睛通红，怒火还在身上烧着。
海三：一帮酒囊饭袋，板上钉钉的铁案，也能被复核程序卡死。
几个服务员进来包厢打扫，海三又骂：这些个脓包又骂不得，骂伤了感情，吃过的甜头忘得一干二净，暗戳戳写你的举报信，我只能摔东西泄气。
陈畅不吭声，剪了一根雪茄，烧好了递给海三。
海三吸了一嘴，吐出很长的烟，停了好久，只等一根雪茄变成半根的时候，忽然问她：你希望倪水水死吗？
她被这话吓得一跳，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想出来一句好听的话：只要她死了你能开心。
海三：她死不了，复核那边打下来的，一定改缓。
海三她听得半懂的时候，海三也不解释，吐出雪茄的烟雾，自顾自的，吐了一桩秘事。
海三说，耀祖三四岁的时候，水阳县要修建天阳隧道，他通过关系运作，拿下了一标段土石清运的承包资格。中标的公司仅仅成立了6天，连运输车辆都没来得及配备，海三盘算将工程外包出去，赚取高额的差价。为求利益最大化，他就找到了承包二标段的老板，让人家跟他统一价格，把每立方米的承包价抬高一倍。
二标段的老板是外地人，做正经买卖，摆出一副邪不压正的气势，不买海三的账。
海三喊来一个兄弟，叫代辣狗，早年是江匪，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他开着面包车，直接顶进老板一楼的办公室，提着砍刀下车，将老板摁在老板椅上，砍飞了两只膝盖。老板在地上爬，求饶哀嚎，他却见血兴奋，一刀就砍进了老板的后颈。
老板当场咽气。
杀了人，他一点也不慌，将尸体抬上面包车，拉到一艘沙船上，找造船厂的焊工，连夜造了个铁棺材，将尸体摆进去，棺盖焊得严丝合缝，丢进了水阳江。
老板家属疯了一样告官，上面的压力太大，有人给海三透了风声，领导限期一周，如果再安抚不了家属，刑警就得抓人。
海三安排代辣狗跑路，然后做了一套债务合同，又找公安上的熟人，做了一套老板跟情妇的开房信息，还找人扮演老板的情妇和儿子，做了一套DNA亲子鉴定证书。假文件做成了铁证，统统丢到老板娘的面前，跟她敞开了肚皮讲话。
海三讲，你男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们睡在一个被窝，你未必晓得他在外面瞎搞八搞。你给他生的女儿，他就另外找人生儿子。实话告诉你，他欠了蛮多人的债务，不然人也不会没了。这事跟我没关系，但你肯定有怀疑，那我敞开肚皮掏心窝子告诉你，就算我给他抵命了，债务你也得认。而且，还有人要出来争遗产。
海三晓得，老板做生意正派，私生活却格外贪吃贪色，老板娘就是他从会所里娶回家的。海三早都做过背调，晓得老板娘是个势利女人。
听了海三的这番话，老板娘嘴巴不松，内心却地动山摇。
海三又讲，你不去深究，你男人就是失踪，一时半会儿定不了死亡，也就没有遗产的事情。他留下的工程设备，我还可以帮你变卖，价格肯定不俏，但也能换个几十万，不是一笔小钱。
讲这话的时候，海三的手扶到了女人腰间......
秘事讲完，海三不悦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他捏着陈畅的脸，质检一个玩偶似的，讲：你虽然年轻，身上哪里都新鲜，但比不上那个女人。我睡过的女人记都记不清，那个女人我却忘不掉，腰身好得不行，喂过孩子的奶子还是雪白挺立。可能也有一些心理因素，我赢他男人赢得太彻底了，看她也是处处依心。你晓得那些工程设备值多少钱吗？
陈畅摇头。
海三笑了起来，邪劲十足，邪笑着说：800万，我36万接手，那女人还伺候我个把月。这事也有坏处，奖赏过头了，往后做任何买卖，不榨干抹净，拿不来最大化的利益，我都有脸色。
陈畅竟也陪着一笑，笑得短暂，笑得吓了自己一跳，拍马屁拍到了喉管的话，也烫了舌头一样，弱弱地讲：所以你是天生的黑老大。
海三：那时我只是年轻，不计后果，也有点小滑头，没人敢惹。这些年不一样了，我是生意人，做事讲成本，搞人也讲成本，不沾利益的事情我都怕做。就是怕的时候，事情就来了，一个开出租的女人，竟敢捅死我的儿子。
海三用雪茄将窗帘点燃，怒火又烧了起来。服务员慌忙冲过来，将火扑灭。
海三：你说我是黑老大，那你说，黑老大的儿子被人家捅死，这人还有活路，是不是笑话？
陈畅：我不晓得怎样能让你开心？
海三：我跟你讲这些，你晓得什么意思吗？
陈畅摇头：我只晓得你很不开心。
海三：我杀人的事情告诉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陈畅：怕要有用的话，老天爷就不会把我摆在今天这样的地步。
海三：好，你不怕是最好。歇一会儿，我带你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