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摆在章玉容面前的，只剩下程映竹这个人了。这个高材生实在显得是太过多余，不论怎么想，她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件案子里的。
再次想起程映竹在调解室说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话，她似乎真的不存在可能向于莺动手的理由。明明她们是从初中开始就互相扶持的患难同学，变成死者和凶手的可能性有多少？这其中还会有什么隐情吗？
章玉容难免想到了钱。
钱，也是程映竹的难题。这一点，她之前已经证实过了。
周斯羽已经把给程映竹转账的家教平台和私人账户明细给拉出。章玉容看着电脑屏幕，注意到了许多笔频繁的、不太规律的转账，就集中发生在最近三四个月内。
章玉容注意到虽然转账的金额偏大，但并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所以还算不上是有多异常。她开口：“这几笔转账……”
周斯羽马上接上话：“已经核查过了，这几笔转账是程映竹的雇主通过家教平台支付给她的课时费用，雇主的信息平台提供也给我们了，可以确认是一个叫魏玉兰的人聘请了她。”
“魏玉兰。”章玉容念出这个名字，“查到她的背景了吗？”
周斯羽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我查询了魏玉兰的社保记录——她也有雇主，她的雇主是谢知微。”
穗州中学是穗州的重点高中之一，学校很久、面积不大，但每年的本科率都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章玉容和周斯羽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值中午，电动伸缩门只开了两三个人宽，稀稀落落的学生从里面走出来。门口停靠了不少的车辆，大多数都是家长来送饭或者是接孩子的。
章玉看到魏玉兰拿着保温袋站在门口有六七分钟了，但她没有着急上前，直到有一个高中女生朝魏玉兰走去。
章玉容的忽然出现，的确吓了崔雅凡一大跳。尤其在看到对方身上的警服，她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
周斯羽打量她，直接问：“你是崔雅凡？”
崔雅凡警惕地反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现在是中午放学的点，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她和周斯羽穿着警服直接在这里和崔雅凡交谈，恐怕会给对方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于是章玉容温和道：“学校门口人多，崔同学，咱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崔雅凡隐隐意识到这两个警察有可能是冲着谢知微来的。她皱了下眉头，最后还是跟着章玉容上了警车。
在警车密闭的空间里，崔雅凡看起来很不安，她问：“你们是来问我姐姐的事情吗？”
听到崔雅凡这样问，章玉容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她不打算从谢知微开始问起了。她摇头道：“程映竹是你的家教老师？”
崔雅凡明显松了口气，“是，怎么了？”
“程映竹是我们案子的一个重要证人，所以想跟你了解一下她的情况。”章玉容这样解释着，只是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上课的？她的课上的好吗？”
崔雅凡的心逐渐和缓了下来，没有再抗拒章玉容的提问，回答道：“上了一个多学期了，程老师教得很好，我的数学成绩在年级进步了四十多名。”
章玉容“哦”了一声，“她给你上一节课多少钱？她是谁给你找的家教？”
崔雅凡有些狐疑，但还是回答：“好像是一百块钱，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课时费是怎么收的，这是她和我姐姐商量的事，她是我姐姐找来的。”
明明程映竹就是谢知微的学生，可是找她来给自己的妹妹上家教却要通过家教平台，这一点就是很大的问题了。但章玉容能明白谢知微这样做的原因，导师给学生打钱并不光明正大，课时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包装。只是一百块钱一节课，即使把每周的课上满，谢知微给程映竹打的那几笔钱也足够崔雅凡上到大学毕业去。所以这绝对不只是课时费这么简单，不过这笔钱虽然丰厚，但还远没到能给程映竹解决债务的地步。
章玉容心中已经有了推断，又漫不经心地问：“她和你姐姐的关系很好？”
崔雅凡点了下头，“应该吧，程老师是我姐姐的学生，我姐姐说她很聪明，让我一定多跟她学习。”
章玉容的手指摩挲着方向盘，意味深长道：“让你向她学习？看来你的姐姐很信任她，私下来往也不少吧。”
“是信任……”崔雅凡愣了愣，后知后觉地说出这半句话，但很快闭上了嘴巴。
崔雅凡看得出来，谢知微和程映竹之间不只是信任，而且远比寻常的师生关系更亲密，不只是私下来往，她们两人甚至有秘密。但是这一点，她不会和警察多说，她不知道章玉容来问这些话的目的，她只想保护谢知微。
章玉容也敏锐地发现了崔雅凡的沉默。但是她没有再追问的打算，因为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也不想吓到这个高中生。
崔雅凡是一个有主见有想法，而且同理心很强、很敏感的女孩子，章玉容即使问下去，恐怕对方也不会多说的。
虽然有些无奈，但章玉容还是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这个女警察似乎真是来问程映竹的事？抱着这样的疑惑，崔雅凡从警车上走了下来，然后从魏阿姨手里接过保温袋，很快往学校方向走去了。
章玉容也随即下了车。
她侧头看向魏玉兰，不动声色地开口：“崔雅凡补课的费用是你负责转的？大学生兼职家教，能给那么多补课费？你的雇主倒是挺大方的。”
自从崔雅凡上了章玉容的车，魏阿姨便一直在车门旁边的树下等着，心中不断在纠结要不要马上给谢知微打个电话。此刻，她担忧地望向崔雅凡离开的背影，嘴上应付着章玉容：“是，谢小姐是很大方的。”
章玉容忽然问：“上个月台风天，你的雇主回家了吗？”
“上个月台风天？”魏阿姨的视线终于落在了章玉容的身上。她不知道警察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几天风雨交加。
她想起准备刮台风的那天晚上，谢知微虽然到家已经很晚了，但一回来就在阳台收拾花盆。过了许久，她迟疑地回答章玉容的话：“回家了，那几天刮台风，谢小姐一直很担心她的花。”
章玉容再问：“刚刮台风那天呢，她是什么时候到家的？记得吗？”
魏阿姨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有什么话该说不该说。她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应该夜里的三四点，谢小姐说学校有重要的事情要忙。”
周斯羽在旁边的听着，不由也有些着急了，“那她回来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吗？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吗？还有周五，周五她调课干什么？”
魏阿姨的嘴巴抿紧，这一次终于不肯再回答。她并不想暴露雇主的隐私，更不想说错话，毕竟她是靠着谢知微发工资的，而不是警察。
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她朝章玉容开口：“没有，和平时一样。”
实在问不出来，章玉容最后也把魏阿姨给放走了。
周斯羽很是沮丧地说：“这崔雅凡和魏玉兰看起来是知道点什么的啊，她们不肯说，那我们……”
章玉容倒是心境平和，“即便是坐在审讯室里，她们不想说的，还是不会说的。”
穗州的高温越演越烈，站在树下的阴凉处，章玉容仍然被空气中滚烫的热气包裹住全身，汗一遍遍地从皮肤上蒸发，只觉得难受极了。站在原地，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台风天。
虽然魏玉兰的态度模糊，但谢知微在刚刮台风那天的行程是有很大问题的。谢知微说她收到台风预警之后就回家去了，魏玉兰却说她三四点才到家——那个时候，雨早已经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而且谢知微有车，刑技那边已经发现，在于莺案发的那个时段，她曾经短暂地连接过星园剧院的基站信号。
如此一来，从时空轨迹、作案工具再到行为逻辑，谢知微完全具备实施抛尸行为的客观条件。
可是谢知微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杀掉于莺？
如果说，她杀害于莺的动机是因为于莺和雷弘深的死有关，那么她是在哪里实施的杀人？大学城又有什么私密空间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章玉容想起法医老金说的话，不由缓声道：“我记得，于莺的死因是头部线性凹陷外伤……”
周斯羽点头，回应章玉容的话：“没错，一般能对人体造成这种外伤的是长条形坚硬钝器，有可能是羽毛球拍、钢管还有扳手之类的东西……”
章玉容忽然想到了二零四宿舍，“还有椅子。”
周斯羽愣了一下，“什么？”
坚硬的椅子腿还有椅背横梁都会造成这样的外伤。
如果于莺死在二零四宿舍里，那么程映竹更有可能是主凶，但如果程映竹是主凶，谢知微杀害于莺的动机似乎又不成立了。
难道程映竹还有比谢知微更有杀掉于莺的原因吗？但是之前对程映竹的侦查并不能满足这个推测，章玉容一时间也有些困惑了。
不对，这中间还有不对的地方。
章玉容换了一个思路。谢知微和程映竹有着超出师生的不寻常关系，那么谢知微为什么要给程映竹一大笔钱？如果只是学术补贴或者是救济，没必要绕几道弯去给，她们之间一定有利益捆绑——这个利益捆绑，会不会正是基于雷弘深的死或者是于莺的？
只是谢知微能给钱，程映竹能给什么呢？
想到这里，章玉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一连串的质疑、反问和拆解，让她的脑子变得更加混乱，却依旧不得其中的要领。
周斯羽似乎看出了章玉容的苦恼，试探着问：“不如直接她们带回来问个清楚好了，这两桩案子，无论细节如何，这三个人都是跑不了的。”
章玉容却摇了摇头，冷静地开口：“目前线索分散，我们还缺少可靠的证据链支撑，就凭这三个人的心理素质，即便是带回来，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她们照样能走出咱们分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