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程映竹的刀尖，蔺美云却放声大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程映竹，这就是你精心设计的反转吗？你这个说辞未免也太拙劣了，你演得不累吗？你不累，我也看累了。”
程映竹的手腕在蔺美云的笑声中忽地一抖，手上的刀也跟着颤了颤。
即使双手双脚被束缚，蔺美云依旧笑得前仰后合。
面对程映竹刚才那番情真意切的“坦白”，她直接戳穿对方的所有谎言：“既然你讨的是公道，为什么不直接报案找警察？你说于莺会自杀？你以为我会相信，她那样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程映竹，为什么你不能坦率承认自己的贪婪呢？你从头到尾，要的不都是钱吗？”
程映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紧缩。她直接将刃尖抵住蔺美云的下颌线，寒声道：“你闭嘴。”
“为了钱，你要杀掉于莺，要杀掉谢知微，现在还要拿刀对准我的脖子——看来，你真是穷途末路了。”蔺美云却没有理会程映竹的威胁，笑盈盈地说了下去，“我想我能理解你把我抓到这里的原因，你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警察就要抓到你了，而你知道，我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蔺美云叹息了一声，竟然是在感慨，“不过你也真是够狠的，你和于莺也算是患难与共过，你怎么能对她下这么狠的手？而你到现在都不肯承认，朋友和老师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我叫你闭嘴！”程映竹的刀尖压陷在蔺美云的皮肤纹路之间，只要稍一用力，刀锋就会划穿她的皮肤。
蔺美云却毫无顾忌，盯住程映竹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缓缓道：“你不会伤害我的，因为你程映竹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要钱，而且是要很多的钱——尤其是在你发现谢知微背后还有更有钱的人以后。所谓给朋友讨回天理公道，只不过是你抬高自己价码的说辞罢了。”
在过去那段时间里巧妙编织的“真相”，终于在蔺美云的话中支离破碎，渐渐还原成了另外的模样。
听到于莺说出在霞光山发生的事情，程映竹站在宿舍的中央，侧头问她：“你没有告诉警察，是打算勒索谢老师？”
于莺疲倦地坐在自己的床上，脸色惨白地反问程映竹：“为什么不？她应该赔偿我的！”
程映竹看了于莺许久，最后说：“我帮你，我帮你勒索她。”
于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在她出事重伤以前，她就勒索过几个同学。这也是学校里有很人讨厌她、还在校运会上尽情看她笑话的原因。只是被勒索到底不光彩，所以他们并没有把讨厌她这件事情放在明面上来。除了同学，于莺还有勒索石跃华的打算。但因为谢知微的杀人秘密更重大，她才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一直以来，于莺都承认程映竹比自己聪明，所以她答应了，她相信程映竹能做的比自己更好。更何况她除了答应别无选择，自己这样损坏的身体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和谢知微周旋。而且稍有不慎，她有可能和车上那个男人一样被谢知微了结——那这样，不如让程映竹去。
程映竹很快制定好了勒索计划。她找到了院庆当天的报纸，故意选择在图书馆的发送勒索信。因为她不但要显得行动聪明，还要适当露出破绽给谢知微发现。她不知道谢知微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思，不过好在勒索成功了。
顺利从谢知微手中拿到钱和学术机会，程映竹却选择尽数收入囊中，一丁点都没有分给于莺。
程映竹隐瞒了一段时间，还是被于莺发现，毕竟她换导师的动静在学院里并不小。于莺当然气不过，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程映竹愿意帮她做这样危险的事。
于是，她直接和程映竹在宿舍里吵了起来。
彼时她的身体恢复了许多，说话的中气也��足了，但还是畏冷。她朝程映竹吼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程映竹，你是想让我死吗？”
程映竹和于莺拉开了一点距离，平静地开口：“我需要钱。”
“你抢走的是我的钱！”于莺没想到程映竹竟然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迈步上前抓住程映竹的衣领，愤怒地连牙齿都在打颤，“你把钱还给我！”
盯着于莺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程映竹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试图和对方打商量：“这段时间我不是把你照顾的很好吗？我这个仆人，你不是也使唤的很来劲？我可以继续照顾你，也可以带你去看医生——再说，从初中到现在，我也保护你很久了，这一点钱权当是你付给我的保护费。”
“无耻，你简直是无耻！”于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将程映竹猛地往后一推，“你保护我？你还当我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吗？你和柳春依的恩怨别算到我的头上来，她欺负我又怎么样？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想和你一起报复她！”
程映竹踉跄地后退了两步，心在这一刻变得冰冷。她盯住于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当时不是你哭着求我帮你，你以为你能活到转学吗？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去和谢老师说出实情好了。”
于莺用手指住程映竹的鼻子，“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没有你的把柄吗？”
程映竹只是眨了眨眼睛，波澜不惊地开口：“是吗？你有我什么把柄？”
于莺被程映竹无所谓的态度给彻底激怒，她咯咯地笑起来：“我都拍下来了，谢知微杀人的照片，你勒索谢知微的照片，我这里都有——我要曝光你，我要你从今往后的每分每秒，都感受我的生不如死，这样，才算公平。”
公平？
程映竹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
她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于莺朝宿舍的门口快步走去。她心一沉，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去拦于莺，于莺便像发了疯一样去拉扯程映竹的身体。于莺到底还是一个虚弱的病号，力气更是远远没有程映竹的大，程映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步不肯从门前让开。
于莺怒火中烧，一巴掌打在程映竹的脸上，“我叫你滚开啊！”
“你冷静一点。”
可是于莺哪里会听？她根本不要冷静，她只要程映竹付出代价！
在于莺的巴掌再次扬起的时候，程映竹终于抬手推开了她，却不料直接将对方掀翻。于莺直接失去平衡向后仰倒，程映竹眼睁睁看见于莺的后脑勺磕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于莺的头部在霞光山上遭受过重击，脑震荡至今没有痊愈。明明撞击的闷响很小，但这一下，直接要了她的命。
二零四宿舍外狂风呼啸，宿舍内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于莺已经没有了呼吸，房间里似乎连空气都死寂了。
面对于莺的尸体，程映竹冷静了很久，直到脸上的掌印消退。
最后，她决定继续实施勒索谢知微的计划，并准备去要更多的钱——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么往哪里走都是康庄大道了。她早已经受够被债务困住的人生，她要借这个机会回归正常的生活。但在此之前，她要找到并销毁于莺留下的罪证。
程映竹缓缓将水果刀放下，后退几步，重新看向蔺美云。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坐在断木上的人。
蔺美云的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句话都碾轧在程映竹的心上，“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不知道吧，其实于莺那天晚上不只看到了谢知微，也看到了我，但是她没有跟你说——可笑吗？于莺这个在你眼里的笨蛋，竟然也为自己保留了一手。”
程映竹的眼底似乎有浓重的雾气，“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你是不相信自己被她摆了一道啊……”蔺美云有些同情地看着程映竹，“我在邮箱里找到了于莺很早之前发给我的勒索信，差不多就是雷弘深死了没几天的时候吧，所以我想，最开始准备勒索谢知微的人其实是于莺。”
程映竹的睫毛微微颤抖，她听见蔺美云继续说了下去：“我找人调查过于莺，于莺喜欢摄影只是个幌子，她喜欢的是偷拍，然后拿着偷拍照片去勒索，当初她上霞光山，当然不是为了拍什么猫头鹰，而是去跟踪谢知微。只是她在偷拍谢知微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她以为她会拍到自己老师偷情的证据，却没想到拍到了杀人现场。”
蔺美云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因果循环，她于莺也算得上是该死了。”
这时候，有几只灰树鹊掠过天空，程映竹听到咕咕的鸣叫，竟然还仰头看了一会儿。直到灰树鹊消失在天边，她才淡淡地开口：“我只是需要钱而已。”
蔺美云的手腕疼得已经有些麻木了，她面无表情道：“可是你太贪心了。”
她贪心吗？也许是吧。
程映竹只是觉得不服气，觉得不甘心。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啊，这不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曾经，她连一根铅笔都无法拥有，却攒着一口气读到了研究生，直到成为学院里的尖子生；她从来没得到过亲情，多年来更是不停在给苏运芬收拾烂摊子；面对柳春依的霸凌，她也没有一次选择过投降，甚至进行了反击。因为贫穷，因为破碎的家庭，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溃烂不堪，但她毅然决然靠自己去搏出一条生路——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奔向自己期望的前程了，可是为什么会越走越远呢？
“我没有想过要杀她，那只是意外。”幼年时期被撞裂的头骨此刻隐隐发痛，程映竹的声音从喉咙中艰难发出，“想活下来有错吗？我只是想要一个正常的人生而已，我也是被逼的。”
蔺美云冷漠地看着她，“你不应该说出被逼的这种话来，因为这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就像蔺美云从来没有后悔过杀掉雷弘深那样，即使她和女儿是真的被逼上了绝路——在蔺美云看来，从雷弘深把手探向蔺嘉月的下体开始，这个男人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那瞬间，蔺美云的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她盯住程映竹的眼睛，“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对谢知微动手，她好歹也算是对你掏心掏肺了，你竟然要这么对她。”
“她萌生了退意，她想要自首，我必须阻止她。”说完，程映竹俯身拔掉了即将燃尽的三炷香，然后丢到了旁边。
哪怕她和谢知微曾经实心实意想要帮助对方走出困境。但为了自保，程映竹不得不这么做。
程映竹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我必须要摆脱于莺，摆脱警察，我不能让谢老师毁掉这一切。”
看着程映竹拔香的动作，蔺美云心中已经对整个局势的走向彻底了然。她缓缓朝面前的人开口：“谢知微太过软弱，你们的联盟也是迟早要瓦解的。但你知道我不是她，你也知道，只有我能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只要我们继续合作。”
程映竹的眼皮掀了掀，若有所思地重复蔺美云的话，“合作？”
蔺美云耐心地和程映竹谈判，“这不就是你把我掳到这个地方的目的吗？警察很快就会找过来了，如果我们合作，说不定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机会保住你我即将失去的自由甚至是性命。”
像是应证蔺美云的话一般，下一秒，她们听到下方的公路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嗡鸣声。片刻后，那些声音变成尖锐急促，两人都听清楚了那是警车的鸣笛声响。
程映竹和蔺美云长久而沉默地对视着。
终于，是程映竹先有了动作。
她快步走上前，用那把水果刀利落地挑开蔺美云手上的尼龙扎带。在刀锋划断塑料的瞬间，她再次抬头看着对方，嫣然笑道：“好，我们合作。”
说完，程映竹抬手割破了自己的脖子。